<h3><font color="#b04fbb"> 老 妈 进 城</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写在老妈生日</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今年七十七。</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的前半生,是标准的农村妇女,以农为业,相夫教子,足不出乡邑。</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的骄傲,是培养四个子女,跳出农门,成了城里人。</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后来,老妈也放下农活,带着一身的泥土和烟火味,风风火火进了城。老妈其实是被成家育子的子女们紧急征召进城的。最初几年,她转战几地,给孙甥们充当保育员。最终随我栖居此城。</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的进城,是这个时代农村老人进城方式的一种: 先把子女培养成城里人,成了城里人的子女反过来把长辈接进城。 这种非主流的进城,没有调令,没有接收单位,没有城市户口迁移证明,没有城市身份。老人们带着农民的外形,进入到陌生的城市环境,隐身于城市社区之间,碌碌于儿孙的生活日常。</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即便城市予她们,无名无份。</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以农村妇女特有的忍耐和坚持来适应城里。这一点上,她与逝去多年的老爸不同。老爷子曾到城里呆了一小段日子,但是每天坐立不安,痛斥城里人假洋盘、讲究多、不自由,骂骂咧咧回乡下去了。作了三十多年的村社干部,他在乡下是受人尊重的老太爷。抽烟、喝酒、打长牌,编唱打油诗,给后辈们讲讲故事,日子很滋润。老爷子至死拒绝城市化改造。</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开始进城那会,没有爱好,没有朋友圈,很孤独。通常上午很忙,买菜、洗衣服、煮饭。中午收拾完家务后没事可干,就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眯眼睛、拽瞌睡,后来开始守电视剧。她最喜欢那种吵吵闹闹的家庭剧。某台天天播放这种肥皂剧,剧情长,集数多,老太太守得很痴,有时看得眼泪叭撒的,还要忍受频繁的广告虐待。</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好在这是个建市不到三十年的新城,大多数市民是移民,主体还是农二代改版的城一代,社区老太太们的进城经历也差不多。人以类聚,容易打堆。空闲时候,老妈与几个老太太聚在小区角落里、榕树下,分享保育经、买菜经,以及婆媳相处之道。老人们喜欢八卦,尤其喜欢小区里年轻人的八卦话题。老太太们不管真假,每天都在发酵中分享,即便有的八卦很离谱,老妈回家后也要分享给我们,每次我都要花时间来敷衍她。</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努力地朝城里人转型,不过转型之路并不轻松。</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她向城里的一切低声下气,谦卑地学习着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她适应了在农贸市场买菜,在超市货架上自选商品,学着坐公交车,学城里大妈的穿衣标准穿衣服。但也有让她经常头痛的,越来越智能化的家用电器,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键,经常把她弄糊涂。她也用不来智能手机,二姐已经给她买了好几款老年手机。一旦电话来了,那手机铃声,能穿透几层楼。</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我极力怂恿老妈去跳坝坝舞。老人家最初不敢跳,只是去围观。我反复鼓励:"去嘛,你躲在队伍最后面,没哪个看你,先甩甩手,再动动脚,久了就习惯了。"终于某天,老太太回家很高兴地告诉我开始学跳舞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能跳坝坝舞,是老太太从心里融入城市的一个标志吧。</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后来我搬家,老太太很快在新的社区加入了坝坝舞组织。</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虽然积极地学城里人,但她始终丢不了农村人的节俭。家里买东西留下的纸箱、纸壳什么的,她总是折叠好,藏在她的房间阳台避免我发现,积多了就偷偷地去卖掉。最初几年我一直反对她收存这些破烂,但没有效果,后来见老妈不以为耻,我也乐见其乐。</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对老家来的人,特别是过得不好的,具备天然的同情。 这些年,凡老家来人有所求的,老妈都要求我这个城里人尽量帮助。但是对城里的人或事,老太太始终保持了一份戒备和谨慎。前些年,骗子进社区,瞄上进城的老头、老太太们,推销诸如保健品、神药、小商品什么的,更有甚者骗老太太们辛苦攒来的养老存折的。老太太一次都没有被骗、被套路过。一说到这,老妈就反复讲:"只要不想去占便宜,就不会上当"。</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前些年,很多人把钱拿去做高利贷挣钱,老妈总是不忘告诫我们不要参与,她反复说一句话:"你想别人的利息,别人想你的本钱!"老妈大字不识几个,居然能一针见血地戳到最基本的金融常识。</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老了。</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我能看得到老太太的一点点变化,就象歌词所唱:"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老妈现在血压有点高,牙齿痛是个老毛病。近几年,我每年都向老妈提出请一个人做家务,老人家都坚决反对,她说:"请个人,那我一天不是耍起?"每次她反对,我最后都放弃了。其实我知道老人家一辈子劳动惯了,闲不住,还心疼钱,也知道每天劳动着身体会更好,精神会更充实。但是老妈一天煮饭、洗衣服、买菜……乐此不疲,却让我不断纠结于自己是否是个不孝子,把老人当佣人使。老家的传统孝道标准就是要让老人家坐享清福,一身富态。可另一方面,我也担心老太太一旦停下来能否禁受住身体机能的突然不适。</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太太近一两年耳朵也有点背。她和子女之间对话需要高分贝,我已经习惯了近乎吼的对话方式。每次和她吼完,我内心都要检讨自己对老人家的态度是否粗暴。</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来容易胖。我怕老妈再长胖了,老妈却生怕我变瘦了。</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人家老是想办法让我吃胖。白白胖胖、宽鼻大耳才符合她和老家那些长辈们对我的审美要求,因为我在她们眼中还是个有点出息的后辈。这一点,老人家坚持做一个顽固分子。只要我在家,她都想方设法让我多吃,不厌我烦。老妈只要看到我有一丁点憔悴,就非常担心,念叨我脸上又瘦了,说瘦了显老,不好看。</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呵护子女健康成长,仍然是老人家每天最重要的事情。</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妈生日到了。</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昨天上午二姐打电话来提醒我今天就是老人家生日,我想象着给老太太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看到她的脸,突然想到,老人家一天一天老去,皱纹越来越多了,不如给她拍几张照片吧。中午吃饭给她一说,老人家马上拒绝了。午觉后起来又给她说,仍然拒绝。她说,取了两颗牙,嘴巴有点歪。我仔细看了,告诉她:没问题,保证不影响美观。老太太终于同意,并换了一套暗花新裙子。天气很好,明亮的阳光从对面房子墙上反射进来。我把客厅当影室,老太太侧坐在沙发上,精神饱满,轮廓分明。我打开客厅灯带,柔化老太太脸部。老太太听话地调整表情、双手及坐姿。拍了几张,老太太看了很高兴。乘她高兴又请她在书房照了几张。老太太欣赏完,一直笑着说老了老了 ,然后乐呵呵地去换下裙子,忙她的去了。我选了几张照片,发给了姐姐哥哥们分享。</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夜深了,开始记录这篇文字。十六年前,老爸突然去世。子欲孝而父不在,成为隐蔽于心的痛点,无法释怀。所谓孝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老妈,看到、参与到她的子孙们的平安生活,并健康长寿地过好往后余生。</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老幺 记于母亲77生日</font></h3><h3><font color="#b04fbb"> </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