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不爱我的。因为她说过,我岀生的时候,让她受尽了痛苦,并且落下了月子病,从此体弱多病,哮喘连连,咳痰不止。她埋怨丈夫丢下老婆孩子不管,一个人去享福(那时我父亲在读包吃住的免费中师),说要把我丢进尿桶里淹死。可见她对我有多恨啊!</h3><h3> 但她毕竟没有把我淹死。而她的体弱多病,也是有目共睹的。我没有见她干过重活,也极少参加生产队劳动。好象仅有的一次,带我去队里扒花生。只见她一边扒,一边粗声喘气,似乎喘不过气来。</h3><h3> 她常常抱病在床,却天天催赶子女们起早床干活。听得最多的话是:“日头晒床凳脚哩,还不快点起床去捡粪!”其实天还没亮,我也没睡醒,根本看不清楚哪里有粪捡。</h3><h3> 有一次,我跟着母亲和二姐去屋背山上砍柴。没砍几下,我就被没砍断的树枝反弹了一下,痛得我大哭起来。母亲没有心疼我,反而斥骂我:“死冇用!树枝都抓不稳,还好意思哭!”一气之下,我哭着回家去了。</h3><h3> 有一次,我在家斩喂猪的薯藤,不小心弄破了手指,痛得我又哭了。母亲又骂我:“你没长眼睛嘿!斩到手指,活该!”我气得饭也不吃,就去学校里了。</h3><h3> 有一天傍晚,上林屋一群人大声喧嚷:“打老虎啊!打老虎啊!”我不知道老虎是什么,就跑岀去看热闹。这时,母亲赶着几只鸭子在回家的路上,望着我慌忙喊道:“我的心肝宝贝吔!快点回家关好门来,不要被老虎吃了!”我慢腾腾地走回家,心想: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吗?</h3><h3> 更令我心冷的一件事是,母亲拉着她的小女儿要下塘去死,哭着说我老婆嫌弃她们。上下邻居不知怎么回事,劝她不要这样。我老婆则气得在家喝农药。我下课回到家,只见老婆躺在床上流眼泪,孩子们围着她哭,房间里一股浓烈的农药味。我赶紧呼叫邻居们救命,大家七手八脚把我老婆抬到医院里,才免去一死。事情的起因是,我妹妹洗碗时,故意不收我老婆的碗筷去洗。我老婆就说:“是不是嫌我有麻疯?那就不要吃我种的菜,省得染上麻疯病。”母亲却认为是嫌弃她们不劳动。——这不是冤枉人么!</h3><h3>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身体也糟糕起来,吹不得寒风,下不得冷水,动不动就感冒,气喘,咳嗽一个多月才能消停。我怀疑我这体质就是遗传我母亲的。像我这身体,哪受得了农村的苦!我羡慕那些城里人,拿着国家工资,吃着国家粮,住着公家的房子,享受着公费医疗,盼望着自己也能跳出农门。可是,一次次的招工,没我的份;一年年的推荐工农兵上大学,也没我的份。最终盼来了可以顶替我父亲的教师编制的机会,我父亲却没有答应。每每想起这些,我就自叹命苦,泪流满面。母亲看到我这样子,也只会唉声叹气。</h3><h3> 一九七七年八月的一天夜晚,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h3><h3> 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说要拉尿。我和二姐夫扶着她拉完尿,又扶着她穿好裤子。这时,我听到母亲说了让我感动的话:“我要走了,放心不下的是,大儿子蓝不蓝、参不参(意思是受不了农村的苦,又跳不岀农村),小女儿长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我噙着眼泪,和二姐夫一起将母亲扶到床上躺着,留下二姐夫看守母亲。我回到自己房间里,回首往事,终于明白:母亲是爱我的!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从来没有恨过我。要说有恨,也是恨铁不成钢!她对我那么严厉,是希望我坚强勇敢,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心中始终牵挂着她的儿女,尤其牵挂我和她的小女儿!母亲到底是个明白人,知道她小女儿不懂事!——过了没多久,二姐夫告诉我们,母亲她去世了。</h3><h3> 母亲去世四十多年了,我总忘不了她去世前的牵挂。不过,可以告慰母亲的是:你的大儿子考上了大学,成了一名中学高级教师;你的小女儿顶编做了小学教师,懂得怎样做人、怎样教育学生了。</h3><h3> 安息吧,我的好母亲!</h3><h3> 写于二O一九年母亲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