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小说：快递员

付希业律师作家

隆冬腊月，天还没亮，远处的路灯懒散地泛着黄光，地上的残雪依稀可见。

张红红推开门，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裹紧了棉袄，拉了拉棉帽子。她把保温桶小心翼翼地放进后电动三轮车车厢里，上了锁，启动了车，灯照亮前面的路，她开着三轮车慢慢拐出八里庄的平瓦房，渐渐地消失在雾霭里。

今天是她第一次送快递，原本不用这么早起床的，怕路不熟，耽误派单发货，还是早一点出发。好不容易得到的送快递的机会，她不敢有丝毫闪失。

去年，张红红从上溪县来到莫城，就直接来海都快递店做接单员，主要负责接收、分拣、分配快递给快递员，并负责联系派单。

因为上门送货的快递员薪酬是按劳计酬，虽然辛苦，但每月可以挣到接单员两倍多。所以她想趁年轻，多挣点钱，就跟老板请示。

“你以为这是在你们山区打猪草，快慢没人管，这活要快，男爷们的事，你就别掺和了，你打听打听，哪有女人当快递员的？”老板还是不同意。

“老板，我没问题的，走惯山路，腿脚好着呢。我还在上溪县干过三年的建筑工人，就咱们站上的这些男人，我还不服呢。”张红红两眼紧紧盯着老板，她太需要这个机会。

前些年，她和婆婆在河崖山区照顾着两个娃，男人在上溪县打工，大儿子在镇上读书，女儿在山区小学，儿子读书成绩优秀，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全家生活虽不富裕，也都很知足。

没曾想，儿子初二那年，自己的男人在回家的路上出车祸去世了，肇事车辆逃之夭夭。天就这样塌下来，她欲哭无泪。她每年除了带孩子去县城看看男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来县城打工。

她去了县城男人在的建筑公司，建筑公司领导同情她，就让她到建筑工地给大伙做饭。后来，她嫌钱少就做了工地的小工，干起来了男人的活。

再后来建筑公司换了领导，为了节省用人成本，公司雇佣工人越来越少，干了三年，她身体实在吃不消，就来莫城市打工了。

“你还是抓紧派单吧，别磨叽，别光盯着钱，你真干不了。”老板有些不耐烦，三天两头地要去送快递，不就是嫌挣钱少吗。

“老板，让我试试行吗？哪怕就试一天？” 出来打工，她也慢慢习惯了求人。虽然有时候，求人会更让人瞧不起，但要不是有难事谁愿意求人。她的声音小了不少，听得出有央求的语气。

“都说了不行，别叨叨，干活去。”老板眼眉上挑，声调明显提高，已是很不耐烦。

张红红很识趣地坐下来，对着电脑核对快递单。但她脑子一片混乱，老板为什么这样反对自己送快递呢。

老板也是从农村来莫城打工的，做了几年的快递员，地势熟悉以后申请承包了这个快递店，自己当起了老板。或许老板都容易或者希望忘记过去，甚至与过去划清界限，让自己保持一种威严。

当然，她也不会拿自己的家庭悲惨求得他的怜悯，再难自己也要扛着，说什么也不能倒下，婆婆和两个孩子离不开她。

接下来的几天，她在老板高兴的时候，又小声提过送快递的想法，但老板还是不同意。

她没有因此离开这个快递店，其实是因为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儿子今年考上莫城大学，莫城大学是这家快递店快递范围内！

自己在儿子初二时就去县城打工了，四年没有陪儿子，与孩子的交流越来越少，即便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她每天晚上只能对着全家福照片发呆。好在儿子争气，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莫城大学。如果能给儿子送快递，就可以经常见到儿子，也可以经常给他捎自己做得饭吃。

对自己而言，自己小时候，而是因为家里穷没能读完初中，上大学成了她一生的梦想。如今这个梦由儿子实现了，她可以骄傲地走进莫城大学。

每当她想着自己开着三轮车在莫城大学校园里自由穿梭的时刻，她都要笑出声来。

有时候，她倒期盼快递店的快递员辞职或生病，这是她补缺最可能的机会，虽然感觉这种想法说不出口。但是，快递店的五个快递员个个生龙活虎，每天跑的汗流浃背，早上准时出现在快递店门前。

做快递员的希望渺茫，她有些急躁。也曾一天接到莫城大学的学生投诉快递员张玉，她心里有一丝的窃喜，老板可能要换人了，但又觉得自己太狭隘，替张玉挡了一回批评。

她有点着魔想做快递员，派单时开始出现差错，亏得快递员没有告诉老板，帮她隐瞒下来。从此，她不敢再想送快递的事分心了。

昨天，她分件的时候会看到儿子的快递物品，她开始兴奋起来，像是自己收到了快递物品，脸上堆了笑。虽然看不出邮递的内容，她还是放在手里来回掂量，揣测里面的东西，她恨不得直接跑过去送给儿子，但她还是压抑住自己的想法，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包裹放回到快递货架上。

不大一会，她就不由自主地过去拿起儿子的快递，想在上面写点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担心被快递员或老板识破，更不会让她送快递。

下午下班的时候，张玉接到父亲去世的噩耗，急着回家奔丧。张红红被安排临时送快递。

张红红并未告诉儿子，自己明天要去给他送快递，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下班后，她去买了猪蹄子炖了，送快递时一同捎给儿子解解馋。

……

她第一次在莫城开三轮车，不敢开得太快。但她要抓紧时间，这样才不会耽误儿子中午吃猪蹄。

忙活了一上午，快到晌午了，她的三轮车终于开进了莫城大学。

气喘吁吁地的她敲了儿子宿舍的门。

“王德山的快递，请出来取！”她掩饰不住的激动，她将快递夹在腋下，一手提着保温桶，一手整了整快递棉服和帽子，等着儿子开门。

门开了，一个同学探出头，手里握着扑克牌，问找谁？

“我找王德山。”

“德山，你的快递。”同学朝屋里喊了一声。

一个男孩子穿着艾迪达斯的羽绒服，探出半个身子，并未打量眼前的她，一只手拿着扑克牌，一只手本能地顺手接快递。

“德山！”她欢快地喊了一声。

“你？”儿子突然一怔，他上下打量了张红红，脸上写满了惊诧和不安。

“你怎么来送快递？”儿子一下子压低了声音，走出屋并顺手带上了门。

“妈给你送快递，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呢。”

“我从没有说你是送快递的，我们同学正在商量事，你怎么穿得这样呢，真不方便让你进去……”儿子支支吾吾地说。

“德山，快点，轮你出牌了。”宿舍里有人在喊他。

“你送错了，我不要这个快递了。我本来要退货的，你就直接退了吧，我还有事要商议，你快回去吧……”儿子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德山……”她抬起手想去敲门，手停在半空。

“德山，不是有人给你送快递吗？”同学问。

“没有，送错了。”

……

这个时候，她才感觉自己的腿像灌了铅，沉重的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