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花棚小记

荒漠孤驼

木香花棚小记

 

    今年木香的花信与去年差相仿佛。至三月廿七日，竹棚上已有两处叶蔓出现黄色花蕾，大约有七八粒的样子。至卅日，这些花蕾便率先开放。之后，翠条纵横的藤荫里，一波又一波的花蕾，按先上后下的次序、渐次从高处往下绽开，灿烂无比。而去年的花信日是卅一日，前后仅相差一天；大自然生物钟之脚步精准，令人惊叹。

    去年我已写过一文，介绍这棵被花老板称之为“法国香水”的黄木香，它的来历与姿容玉貌。也查阅过古代的咏花诗，发现古人对木香花的看法并不纯粹，有褒有贬，十分暧昧；究其原因，我以为是“木香花过于香艳张扬，同中国古代文人清雅含蓄的性格不合有关。”（《木香花》）今人似乎受了古人的影响，对木香也不像他们对月季、蔷薇那样的熟悉与喜爱，甚至还很生疏。木香别名木香藤，又名十里香，是一种攀援小灌木植物。木香春季开花，按花色可分白色木香与黄色木香两种类型。白者如香雪，香气浓烈；黄者如披锦，香味清雅。而黄木香也被称为“锦棚儿”。和木香相似的是蔷薇，两者同属蔷薇科蔷薇属的藤本植物，都善攀援。但清代美学家李渔则认为“蔷薇宜架，木香宜棚”。即蔷薇适于搭架，木香适于搭棚，理由是“以蔷薇条干之所及，不及木香之远也”（《闲情偶寄·种植部·藤本第二》）。木香的条干要比蔷薇长，据信可长到六米，也有认为可长到十米之外。这是木香宜于搭棚的主要原因。《红楼梦》里写大观园建成、贾政率众清客巡园题匾，有这么一段话：“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湲，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荼蘼”即野蔷薇。这里写得很清楚，为荼蘼搭的是“架”，为木香搭的是“棚”。

    但我以为木香“宜棚”，除了条干的柔韧细长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其花密香浓、无尖利皮刺，搭棚既可方便藏身，也易营造缱绻缠绵的氛围情调。明清小说写男女幽会，喜欢约到木香棚里就是这个道理。《金瓶梅》书中有多处关于木香棚的描写，其中与幽会有关的，如第十二回 《潘金莲私仆受辱 刘理星魇胜贪财》，潘金莲因私通小厮琴童，不慎把一只贴身香囊送给了琴童，却被西门庆觉察搜获。潘在西门庆的鞭笞下，拼死为自己洗白:“这个香囊葫芦儿，你不在家， 奴那日同孟三姐在花园里做生活，因从木香棚下过，带儿系不牢，就抓落在地，我那里没寻，谁知这奴才拾了。”第八十二回《陈敬济弄一得双 潘金莲热心冷面》，“话说潘金莲与陈敬济，自从在厢房里得手之后，两个人尝着甜头儿，日逐白日偷寒，黄昏送暖。”一日，四月天气。敬济“走来花园中，只见花筛月影，参差互映。走到荼蘼架下，远望见妇人摘去冠儿，乱挽乌云，悄悄在木香棚下独立。这敬济猛然从荼縻架下突出，双手把妇人抱住。” 类似描写在其它小说、乃至戏剧中都能找到。

    去年秋末，我在午潮山上的竹林里剪了一些细长的枯老竹竿，网购了一架漂亮的红色人字梯，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把木香架扩建成木香棚。当然，此举与幽会无关，生活已不再需要上述古老的幽会方式，何况浪漫并不曾远离而去。确实，将“架”改成“棚”似乎更多是一种象征的表达。院子里还有一棵紫红色如丝绒般质感的蔷薇，一棵粉白相映、色香俱佳的蔷薇“七姊妹”，一棵单瓣白花黄蕊散发幽幽清香的荼蘼，均倚窗而立。从屋子里望出去，透过洁净的落地玻璃，谁敢说我不是在棚中站，卧上游，或景里行？

    给木香搭的“棚”，无非是一个长方形、高而窄的立体竹架而已；不足两尺宽的空间，既藏不得人，也容不下一张酒桌。不过，人在屋中还真有一种“棚上香雪棚下客”（元 曹伯启）的意境。惟其如此，借了赏花的由头，每年一次，也隆重地办过两回“木香花会”，邀五六位曾经一起下乡宁夏的插友，开一瓶好酒，浅斟慢酌，细细品味多舛的人生；“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你懂的。（唐 元稹《遣悲怀·其三》）此时，这屋就如遗世独立的一叶花舟，在木香花的簇拥中，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2019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