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书上说,出生两周的孩子就可以记住母亲的脸。而我,又是什么时候记得母亲的面容?闭上眼,使劲地回想,依然是母亲现在模样。 我把年轻时的母亲遗忘了?还是母亲遗忘了她自己?</p><p class="ql-block"> 乡下的女人是忙碌的,忙农活,忙家务。渐渐地,母亲大概忘了她还是一位母亲,一个女人,而我大约也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位面容姣好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母亲很勤劳,天刚蒙蒙亮,隔壁邻居家的公鸡刚打鸣,家里还是黑乎乎的,母亲便摸黑穿衣,下炕,扛着工具下地了。等太阳上了某个山头,我在学校早读,望着我家屋顶上炊烟袅袅,我知道,母亲回来给我备早饭了。等那个耕地的破犁铧被老师有气无力地敲打着发出“当当当”的响声时,我冲出学校院子,直奔家里。家里静静的,没有人,只有锅里的饭冒着热气……肚里叽里咕噜地响着,我顾不得多想,盛一碗饭,端着在圪楞上游荡,我在寻找着母亲的身影,而此刻,母亲已经在我家的某一块地里挥洒着她的汗水……</p><p class="ql-block"> 饭毕,我去学校啃书本,母亲在地里除杂草。做完先生布置的作业,我会心地笑着,那一刻,母亲一定在地头回望那一块块被清除了杂草的庄稼地,和我一样会心的笑着,汗珠流下来,滴在脚下的黄土地里……我渴望见到母亲,看看那张被人称赞的脸。</p><p class="ql-block"> 夏日的中午,烈日炎炎,晒得孩子们都像蔫儿的窝瓜,破梨铧也有气无力地响几下。我们不再飞奔,而是慢悠悠地走着,有几个孩子承受不了这份暴晒,只跑几步,便慢了下来。这样的场景,在日后学《骆驼祥子》时,突然感觉如此的亲切。这样的天气,待我到家门口时,看到母亲,头上搭一块白羊肚手巾,胳膊上跨只篮子,篮子里有一个小锄头。我知道母亲要去“埋瓜”,趁着这样的烈日。“饭在锅里”母亲撂下一句话,便飞驰而去,只打了一个照面,我还来不及看清她的脸。</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觉得地里的黄土一定记住了母亲的脸,我们家那些嫩绿的庄稼总能记住母亲的脸。而我,则不能。</p><p class="ql-block"> 黄昏时,在夕阳的余辉里,我们跟在牛羊的屁股后面,周旋在遍地都是羊粪珠珠的路上,奔跑着,嬉笑着,打闹着……到家,才发现母亲还没有回来。我在金灿灿夕阳里,拿出书本,跪在石碾盘上,写作业,等候着我那个忙碌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天渐渐黑下来,母亲总算扛着农具回来了。在圪楞上顺便抱了一捆柴,放在灶火仡佬。生火,做饭……母亲差使我拉风箱,灶膛里的火苗一闪一闪的,红噗噗地跳着,我的脸热热的。抬眼看,母亲的脸在火苗的映照下,一会明一会暗,而我依然看不清母亲的脸,我使劲地拉风箱,我想让火光更亮一些,我想看清楚母亲的脸。</p><p class="ql-block"> “够了,够了,别填柴禾了。”母亲大声的叫喊声淹没在风箱的“哧拉――哧拉”里,我装作没听见。直到母亲推我一把,我才住手。汗珠子落下来,我用袖子揩了。我看到母亲笑了,露出来洁白的牙齿。</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天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昏黄的煤油灯下,我依然看不清的母亲的脸……</p><p class="ql-block"> 大约是九岁那年的四月八日,母亲的生日,也是一个古庙会的日子。母亲不再去干活了,带着我去看戏。爬上一座山,遇见了同村的一个不太远的堂哥骑着自行车,他便自告奉勇地要带我一截。母亲同意了。乡村的公路弯弯曲曲,再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后,在一个毫不起眼转弯处,堂哥摔倒了,我从自行车上掉下去,腿上被划开长长的口子,我看到紫红色的肉,就像若干年后,我在菜市场里看到的那些瘦猪肉颜色。</p><p class="ql-block"> 母亲赶上来时,我感觉到腿上的伤口开始剧烈的疼。在那个贫穷的乡下,在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黄土地路上,母亲抱着我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来了一驾马车,母亲站在路中间拦了下来,我坐在马车上,依偎在母亲怀里。许是伤口的失血,许是马车的颠簸,抑或是起床过早的缘故,我昏昏欲睡。母亲在耳边轻轻地呼唤着:“××,别睡……”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一张母亲的脸:大眼睛,双眼皮,弯弯的眉毛;温柔、慈爱。母亲用手抚摸我的脸,风吹过,乱了我的刘海,母亲轻轻地扒拉了一下。我陶醉在这种无法言说的幸福里,忍不住闭上双眼,耳畔又传来母亲低低的呼唤“别睡,别睡。”那一次,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而后的几十年,我用母亲落在土疙瘩林里的汗水变成了的钱,在外求学。我用这些钱交了学费,买了饭菜……它们滋养了我的灵魂,壮大了我的骨骼,而我的母亲去渐渐地老去,原来这么多年,我在吸取母亲的养分。然,我却好多年没有好好地端详母亲的脸。</p><p class="ql-block"> 求学的年月里,每逢暑假,我便也扛一张小锄头跟在母亲后面。母亲走在哪里,我便走在哪里。就如同那只小牛犊尾随在老黄牛身后,也如用鼻子卷着大象尾巴的小象一前一后的走在田间地头。我始终没有看到母亲的脸,也许当母亲回望我的时候,我正在东张西望……夏日,骄阳似火。我承受不了这样的热情,躲在树影下看远山,看变化的云朵,看忙碌的蚂蚁,也看低头劳作的母亲,弓着背,头埋在庄稼地里,一直探寻着什么……母亲从不怪我,偶而有人路过地头,会冲母亲叫喊:“这娃娃是给你照怕的?”母亲抬起头,笑笑,应和一声,继续劳作。</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我已成人母。生二胎的时候,母亲提前一周来陪我。挺着超大肚子的我坐不起来,躺不下去,行动已经极不方便。不知道母亲是从哪里听说了有人第一胎剖了后,第二胎撑破了刀口,很危险。母亲便竭力建议提前剖了吧,我亦懂得母亲的担心,便决定提前一周住院。走在进手术室的通道里,我想回望,我想回头看看身后的母亲,我想看看母亲的脸。然后,我又胆怯了。我害怕看到母亲的脸。</p><p class="ql-block"> 手术室出来,在电梯里,我似乎清醒了一下,我听见了母亲的呼唤。“××”轻轻的,就像20多年前在那辆马车上一样,我努力地睁眼,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我感觉到我的头丝被人扒拉了一下,我知道是母亲。回到病房,麻醉后的疼痛折磨的我忍不住大声吼叫、呻吟……意识一会清醒一会模糊,我又听见了母亲了母亲的呼唤。突然,胃里一阵难受,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喊出三个字:“我想吐!”之后,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待我醒来,我看到了一张挂满担忧的母亲的脸,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一张满头大汗的脸,汗水从脸颊一颗颗滚落……那该是冷汗吧?我伸手想去为她擦一擦,才发现我的双手插着管子。</p><p class="ql-block"> “妈,不怕。”说完,泪便留了下来。泪眼模糊里,我看不清母亲的脸。</p><p class="ql-block"> 去年冬天,母亲胳膊疼痛无法做家务。年后初三,我急匆匆地赶去陪母亲。我做饭时,母亲在厨房里给我准备葱、姜、蒜,我们捏饺子,母亲坐在沙发上和我们聊天。我买了一些膏药和海盐包给母亲敷胳膊。母亲的胳膊必然是多年劳累过度导致的,积劳成疾。母亲乖乖地躺着,享受着我们给她的护理,我终于看清楚了母亲的脸,像隔天的菜叶子,布满了皱纹,毛糙腊黄的皮肤,显得有气无力,头发花白,每一个银丝都戳着我的心。是我们不停的汲取,榨干了母亲。我轻轻地给母亲盖了毯子,扒拉了一下母亲额头上的银丝,我好想抚摸一下她的脸,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疼痛让母亲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了,我怕弄醒母亲。我静静地坐在母亲身边,欣赏着世界上最美的风景――母亲的脸。</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看清了母亲的脸,母亲却老了……泪眼婆娑,我仿佛又看到那个弯曲的背,看到了忙碌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今日是母亲节,今日又是母亲的生日,特写短文,以表达对母亲深深的爱。</p><p class="ql-block"> 愿天下母亲皆健康长寿。</p><p class="ql-block"> 2019.5,12</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