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晴。

序

她把腰弯成弓的模样

一生在土里寻找生活的方向

她把爱注在针的线脚

为孩子们做出走向远方的鞋

       人生在世，有母亲便知来处，心里是安然的，失了母亲，便失去了根。今天是母亲86岁的生日，我要写写我们的过去，哪怕您已听不清，哪怕我写的不好，这是儿子无以回报的心，难以承载的情。

贫穷：做布鞋

       40多年前，母亲还很健康，虽然鬓角已为五个儿女操劳添了白发，但每天仍然为生计忙碌着。白天下地干活挣工分，晚上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为一大家子做布鞋，经常累的腰酸背痛，还因此落下了病根。

      她说：“都是下苦人，脚底下没个结实的鞋不行”。

      姐姐想帮忙，但总被母亲一口回绝：“快去睡吧，正长身体呢，不用你管！”

       很多时候，我夜里一觉醒来，母亲还在炕头做布鞋。她把穿得没法再穿的旧衣服拆开、洗净、晒干，然后打上浆糊，一层一层在门板上打成揹子。又厚又硬的鞋底很难用针纳过去，母亲就带着顶针儿一针一针的费力地纳，有时还要用上锥子，线纳过去还得用手使劲拽，拽得越紧鞋底就越结实。到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母亲咬着牙使劲的样子和手上拽出的血口子。

       做一双鞋不容易，剪鞋样、纳鞋底、上鞋帮、千针万线，耗时费力。可当年的我却不懂事，看着好兄弟父亲给他买的运动鞋，是打心眼里羡慕。想象着自己穿上新鞋的神气样，再看看身上穿着的姐姐哥哥退下来的旧衣服和脚上打着补丁的布鞋，就回家跟父母闹活。在院子里撒泼耍赖，嫌母亲做的鞋难看，不舒服，质问父亲：“为什么别的父母都给孩子买新鞋，我就没有？！”母亲沉默不语，默默的在一旁抹泪。父亲气不过，上来就给了我一个嘴巴子。

       到现在，年过五十，我仍然后悔自己当初说出的那些伤老人心的话。当年，家里穷，父母是受尽了苦、费尽了力，让我们子女几个有衣穿、有饱饭吃、有热炕睡、有学上。春夏秋冬，不管我们的鞋是磨出了窟窿，还是蹭掉了鞋底，母亲总是修整的像模像样，让我们穿的合脚。那些方口的、带松紧的、一脚蹬的布鞋，都是我这辈子穿过的最舒心的鞋。

       后来，只要一上街，我就留心看是否有母亲能穿的鞋子，登山鞋、老北京布鞋、皮鞋……买了很多，但母亲从来都舍不得穿，她将小皮鞋擦的锃光瓦亮，只有逢年过节时才拿出来。

苦难：架子车

       在我上高三的那年，常年积劳成疾的父亲，身患重病，倒下了。我们儿女五个为了给父亲求医，拉着架子车，把父亲从黑李村老家拉到了渭南地区医院看病。刚见到医生，本想着见到了救命的人，但医生当时就给父亲确诊为不治之症，让我们回家为老人家准备后事。

       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我感觉天塌了，无力、茫然、害怕、不知所措……我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拉着父亲回去的，也不记得当时哥哥姐姐们是什么神情。

       老天保佑，亲戚给介绍了位老中医，六副中药下去后，父亲的病情有所好转，让原本已昏迷不醒多日的父亲又多活了几年。药得继续吃呀！但是面对家徒四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境况，我一个穷学生，去哪给父亲弄钱抓药呀。思来想去，我去找了我当时的好伙伴，他家里条件好，毫不犹豫地把钱借给了我，父亲吃了药以后慢慢的好了起来。救命的钱，无以为谢，但这是我这辈子都记得的恩情。

      

      大哥二哥相继成家分户另过，姐姐也嫁了人，父亲病重那一年后，我补习考上了警校，成为了一名警察，从部队复员回来的三哥，在婚后和三嫂俩伺候着两位老人。眼看着日子一天天的好了起来，还和哥哥姐姐合计着怎么一起把二老的生活照顾好。哪想，父亲旧疾复发，撒手人寰，留下了孤单的母亲和还未来得及尽孝的我们。

      父亲走后，原本清贫的家更是雪上加霜，母亲用她那瘦弱的肩膀苦苦地支撑起了这个家，打小身体就不好的大哥、二哥先后患病不治，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几天孝就在父亲走后也带着遗憾先后离开了人世。姐姐嫁到邻村后，虽然时常回家看老母亲，但体弱多病的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照看母亲的重任落在我和三哥肩上后，我才意识到这个家有着太多的遗憾。

陪伴：新院子

       儿时家徒四壁，泥墙土炕，下雨天漏雨，屋内阴冷潮湿，父亲生前一直希望我能重新修整院子，让大家住的暖心一点。为了完成父亲生前的遗愿，为了不再留下遗憾，2014年，我和妻子商量着拿出积蓄，修整父亲留给我的院子。

       我们夫妻俩将我们儿时向往的漂亮、温馨的家园的样子画在图纸上，按照我们设计的样子仔细挑选一砖一瓦，亲手栽着花草树木，平地、铲土、挖坑、铺石，经常一劳动就是一天，仿佛只有这样的忙碌才能减轻一点心中的遗憾。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院子终于整起来了。

       院子落成那天，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特别响亮，我抱着老娘，第一次走进了“新家”。院子里的花儿开的特别鲜艳，有的树上已经挂了果，亲戚朋友来了很多，老娘嘴里一直念叨着听不清的话，笑的特别开心。

      我忍不住在一边偷偷抹了眼泪，想着：父亲的在天之灵要是看到这样一座漂亮而气派的院子，那该有多好！

      母亲要是腿脚灵便，这院里的角角落落，她怕是早跑了个遍！子欲养而亲不待，说到这，内心总有一种酸楚的感觉。

传承：尿不湿

      如今，母亲已瘫痪在炕多年，每个周末我都会带着妻儿回家陪她，总想着怎么能让她住得舒服一点，吃的好一点，活的高兴点，能让她老人家再多伴儿女几年。各种各样的营养品、好吃的、好喝的买了不少，但不管我们儿孙怎么费心尽力、挖空心思地照看老人家，却都抓不住流走的时光。

      但是，这份母子间的深情却在下一辈中生根发芽。

      2017年大雪封路，我在办公室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和厚厚的积雪，皱起了眉头，按惯例，每周末都是要回老家的。正当我发愁时，侄媳妇打来了电话：“大大，路上都开不了车，公交车也停了，这周咱们还回去吗？”我说：“回！必须回！走也要走回去，你婆的尿不湿快用完了。”

      那一天，我们带着孩子们，背着装满尿不湿的登山包，浩浩荡荡的走在雪里，一大家子人从渭南走回了黑李村，三个半小时才走到村口，我那是长长得舒了一口气，终于回到家了。

     后来，听着村里人夸老马家的孩子们孝顺，我心里很欣慰。

后记

       母亲，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个家。勤劳、淳朴、正直、贤惠、无私……所有的词语都无法言说她对我们儿孙深沉的爱。无私的母亲用自己本不坚强的身躯扛起了这个清贫的家的希望，一辈子的辛劳，白了头发，花了眼睛，落下了病根，累倒在了炕上，却没有留给子孙们多少尽孝的机会。

       母亲患病这八年里，我无时无刻都在后悔，时常在夜里流泪，后悔没有带她出外看看、后悔没有让她多穿些新鞋、后悔没有带她多吃点好的、后悔没有让她早点住进新院子……

      记忆中，煤油灯光里的母亲仍然在做布鞋，为儿女操劳着。妈妈我想对你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妈妈我想对你笑，眼里却点点泪花……

                                           马宏运

                     2019年5月19日（农历四月十五）

                                         于 黑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