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娘在的日子才叫其乐融融

闻道先生

家庭的气氛，也用不着营造，由着自己家里人的脾气，一天天地下来，在不知不觉间就形成了。多年以前，娘就说老了一定是跟着儿子过，她还是那样的老思想，觉得无论如何跟着儿子心里头踏实。她这么想，其实也有些不公平，我们姊妹5个，在娘身上的付出，要叫我说的话，小妹妹出的力最多。小妹妹有些医学常识，这么些年来，娘的身体能维持到这个样子，多亏了她的细心照料。小妹妹每个公休日都要来给娘洗澡，还定时来剪头发和指甲，整理娘的衣物。我不过是按照小妹妹的吩咐，定时给娘吃药罢了。

记得我小时侯，家里也经常是吵吵闹闹的。爸爸和娘两个人那点收入，要拉扯那么一大群孩子，锅碰碗，碗碰锅的事情，当然是少不了的。我爸爸话少，有时侯能坐个马扎子闷个头，一整天听不到他说一句话。娘是个急脾气，什么事发一通火以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是我要是做了错事，还是最怕娘。爸爸从来不打孩子，可是娘打，她急了眼揍我们的时候，一边揍，一边还带着哭声呵斥我们，那样的痛心疾首，虽说打在我们身上，却是痛在自己心里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挨娘的揍最多，却并不知道记恨。年龄越是大，心里跟娘越近，想起娘来，光记住了她在我们身上的那些恩德，挨揍的事，并没有留下多深的印象。我刚上班那年，就把每个月6块钱的补贴攒出来，整整攒了一年，才凑足了钱，给娘买了一件外套、一台半导体收音机。这事我不愿张扬，娘却欢喜得不知念叨了多少回。其实，我那时侯也没有想很多，就是想用那样的方式让娘明白，娘总是搁在我的心里头的。

97年爸爸一去世，娘就搬过来跟着我住了。娘一住进来，我们家就热闹起来了。除了年节和生日以外，每个星期的公休日，姊妹们都会记着来看娘，弄得这天跟过年似的。哪个碰巧没来，娘也是心里惦记，少不了念叨一番，让我们打电话问过之后才放心。可是，娘私下跟我说，一下家里来那么多人，她也是觉得乱，她最愿意的，还是跟我在家里的时候，一日三餐，泡一壶香茶，听听书，看看花，吃喝有规律，安安静静的最好。

中国传统的家庭，在小说和影视里面，总是“八仙桌子摆中央，左边坐着爹，右边坐着娘”长幼有序，规矩繁多，弄得家里不像个家庭，倒像个衙门。其实，到了今天，即便是最为传统的家庭，也已经发生了很多的改变。娘跟我们在一 起住，很快就习惯了这个轻松随意的环境。人上了年纪，会变得有些像小孩子般的，好奇心重，依赖心强，喜欢有人跟自己谈谈天，逗逗乐。除了拉家常，我最愿意用开玩笑的口气跟娘耍贫嘴。娘说个什么事情，我时常故意打岔，张冠李戴，引逗她开心。这样嘻嘻哈哈的气氛里，居然也渐渐形成了不少叫外人听来会莫名其妙的“家特色”语言。

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家不是喊“吃饭了”，而是喊“组织！”这句话最初可能是从妻子做出饭来后，经常跟我说：“你快组织他们过来吃吧”这样一句话里，慢慢引申过来的。到后来，“组织”就成了大家一起上饭桌的替代用语了。娘只要一听喊这话，保准率先到饭桌前自己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来，还会催促别人说，怎么回事？都组织这么多遍了，还不快的点？

到饭桌上坐下，我家的名词叫“上位”，这是从小学生在课堂里使用的语言里面借用来的，用在娘的身上，显得个老人像个小孩子似的，特别觉得好玩。吃早饭时候，要是娘在她的屋里鼓捣什么没有过来，我就会在厨房里高喊：娘，怎么还不上位啊？娘会在那边答应着：这就上这就上！或者说：刚才都上位那么一会子了，看没动静，又下位了。

后来，单位里用的一些话，都成了我们这个家庭里诙谐的术语。像“表扬”、“犯错误”、“表现”“检查”等等都是。儿子跟奶奶住一屋，也是早就习惯了跟奶奶逗笑，动不动就在他们屋里高喊：“爸爸，奶奶犯错误啦！”我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娘在摸索着做针线。她的眼不好，连看东西都不行，还是老想动针线，娘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来，说这孙子是个小快嘴子，还赌气说，你再告我，我也要告你呢！

在我们家里，我是每天睡觉最晚的一个，临睡前一般都是先过去看看娘，帮她拉拉被子，掖掖被角。娘听到动静，问我有什么事，我就说：检查，查纪律。娘就顺着我的口气，一本正经的说，查什么查，纪律很好！娘每天上午喝几杯水，多少年来成了习惯。后来家里有了饮水机，得经常打电话跟供水站订水，结果“订水”又变成了“家特色”术语。娘问我，你冲上水了没？我就故意说，水是冲好了，可是得订水呀？娘每天吃完早饭，再吃完药，记起来就喊，我订水啦！我就说，好，订上了！过一会儿，娘过来喝茶水。我就不吱声了。老年人总是记性不好，有时侯也会忘了“订水”，娘再过来喝水，就会遭到我一阵数落。我故意说，不行，订水的才能喝，不订的不能喝呀。娘就非争执说自己订了，我就说没定，结果当然茶水是不会耽搁的，娘俩个就这样磨一顿嘴皮子，心里都是美滋滋的，一点都不会觉得寂寞。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见我和娘争执“订水”的事，半天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后来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干脆跟人说，别听他一天到晚咋呼订水，其实俺一点都没少喝呀！

和娘住在一起的这些年，别人都说是我照顾娘，其实，他们不知道，娘在家里早就成了不可或缺的成员。那种温馨、风趣，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离不开娘的加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话可真是说到了点子上的。娘是我心中的宝，娘喜欢这个家，在我们把欢乐给予她老人家的同时，她也把更多的欢乐给了我们。娘在我的身边时，我永远是个孩子，那种给娘做孩子的幸福，我一直拥有了那么久。我是那么贪心，以为还可以这样永远地拥有下去。现在娘离开了我们许多年了，我失去了深爱我的、有生养之恩的人的同时，也失去了我早已经习惯了的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那种高堂在上所带来的天伦之乐，也只能保留在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