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老屋

林乃纯

<h3>每到这个季节,我会交待乡下的堂兄为我打理加工一批红茶。一过谷雨,荡漾着淡淡诗意的春天仿佛一霎那变得浓烈而粗犷。采茶不再讲究几尖几瓣,只要是嫩枝只管摘来,那茁壮的枝叶最适合做机制的红茶了。烘干后的成品不再金黄带绒,而是一味的乌黑,其味也不再透着甜滋滋的清香,茶香变得浓烈。茶的汤色绛红而且“经泡”。浓香与微苦在舌尖弥漫,是地道的家乡百姓的味道,也是记忆中乡下老屋的味道。</h3><h3><br></h3><h3>茶香四溢的季节,老家的村庄繁花如抱,“千朵秾芳绮树斜,一枝枝缀乱云霞”。山峦叠翠处,芳菲浸染,“花动一山春色”。与姹紫嫣红的春天盛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眼前高大却显破旧的老屋。房前屋后,杂草丛生,小溪几近干涸,溪边那片茶园已在荒芜中面目全非。老家的村庄,已在“拆”与“不拆”间徘徊了多年。母亲去世后,这里更是湮没在记忆中无人问津了。</h3><h3><br></h3><h3> 走在已千疮百孔的屋边小道,早已沉淀心底的最凝重而又最隽永的温馨陡然泛起,虽一纵即逝,却潮湿我眼眸。茶香四溢的季节,是我记忆中老屋热火朝天的季节,也是母亲“不需要”休息的季节,采茶、制茶,没日没夜地忙碌,远比起早贪黑更甚。</h3><h3><br></h3><h3> 老屋的场圃、厅房、天井处处铺满了清翠的茶叶青片。简陋的制茶作坊由一台揉捻机,一座炒茶土灶构成,而它的灵魂,便是我的母亲。天未亮,母亲便飞奔着一头扎入溪边茶园,眼疾手快,势扫千军。腰间的竹篓,泛着历经年轮的黄。黄昏,老屋内外早已铺满四邻八舍送来的茶叶青片,母亲完全没有时间抖落满身的疲惫,火急火燎开始炒茶。手工炒茶,既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火候至关重要,所以往往只闻母亲吆喝着指挥烧火人。大火烘锅,母亲用手掌感受铁锅的温度达到适宜,迅速倒入簸箕中选好的茶叶,双手飞快翻转使茶叶受热均匀,青片水分迅速蒸发,颜色渐趋暗,茶香清涩溢出,杀青完成。杀青后的茶叶出锅摊凉,再次入锅,控好火候,炒、抖、揉交替进行,嫩叶随之上下翻飞,手的力道与速度全凭个人经验。每次到此道工序,母亲总是敛声屏气,全神贯注。手工茶的外形、颜色、味道、汤色都蕴含在此刻每一次精操细作中。成型烘干,白毫显露完整,茶叶包裹坚实,双手平搓,“雪芽”成型,旋转着搓,便成“碧螺春”。</h3><h3><br></h3><h3>茶香如芝兰之气,醇厚而芬芳,母亲朴实而满足的微笑,隐藏了疲惫,却隐藏不住亘古永恒的无怨无悔,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蕴含着多么坚定的爱的信念!在有先进设备加工的如今,当年母亲炒制的茶往往略逊于外形,但就是这种不完美的茶,泡出了我整个鲜衣怒马的完美时代。</h3><h3><br></h3><h3>绕过破旧的老屋,我走入荒芜的茶园。母亲操劳的身影在脑海里晃动,母亲的爱在心中流淌,无声无息。记忆中,有你的春天,真的很美。袅袅的炊烟伴着茶的清香萦绕在整齐而葱郁的茶园上空,清澈的小溪绕着春花遍野的树林蜿蜒而来,石板桥上你匆匆的脚步伴着爽朗的笑声,就连目送我离开村庄时的眼眸,都闪着春天的温暖。</h3><h3><br></h3><h3> 老家的村庄还是不要拆迁吧。那样,我可以在老屋的宅基上,建一栋小巧玲珑的房子,有四季花开的院子,有馨香的茶园,有清新的空气,有憨厚而熟悉的邻居。矍铄的老父侍弄着菜畴,我重建母亲的制茶作坊,妻子永远不用抱怨空间的局促,儿子度假般的归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