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不安的集市(非洲旅行笔记之九)

毛歌

<h3>每到一个地方,有两个去处最能够吸引我。一个是博物馆,一个是集市。去过伦敦大英博物馆,再走进开罗埃及博物馆,就对于如何记述人类文明历史的进程有了深刻的印象,从泰特艺术馆到旧金山现代艺术馆,碰巧遇见现代绘画艺术大师的画展,就以为是一生难得的福分。而集市,却远远不同于博物馆,同样是人类生活生动的描述,集市来得更加直接,甚至袒露,没有丝毫遮掩和费力的说明。博物馆会和我们隔着一层迷离的薄雾,就仿佛你站在山顶,看见秋天山腰的雾霭一样,你非得走下来,走进山谷,才得以懂得那种期待太阳到来然后慢慢隐退的秋天的雾霭的奇妙。集市不需要这种努力,你只要靠近集市,就会被它所引诱,你得走进去,看见那些新鲜的水果,每一个都是朝着你的眼神,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h3><h3><br></h3><h3>在我的家乡,沿着乡间的田埂走大约五里路,就可以融进真正意义上的乡场集市。属于南方丘陵地区的集市,有着不言而喻的丰富和令人不敢随意忽略的真诚。草鱼和鲤鱼分开在不同的水盆里,跳跃拥挤的鲫鱼常常被家里有产妇的婆婆买回去,卖的人自然会热情地鼓励到:“你看看这鲫鱼,多肥啊!多买点,回家熬汤,保管你媳妇的奶水足,到时候她说谢谢你,你做婆婆的心里多舒服啊!”我读书那会,放假回家,就会跟母亲去赶这样的集市。母亲一方面是要给我买我极喜欢的小虾米,一方面却忙于给相熟的人介绍我,那意思里带着一份发自她内心的骄傲。这种意思一旦表现出来,就一下子被卖小虾米的商贩所抓住 ,话就变得不一样了:“你看看,你大儿子都回来了,买什么小虾米啊!买一条大鲢鱼啊!鲢鱼加紫苏辣椒,烧一下,好吃得很。多买几条,我给你选最肥的。”母亲就看着我,然后对卖鱼的人说:“好,听你的,听你的,称要给够啊!”卖鱼的人就马上回话:“说哪里去了,都是这几个人啊!本村本社的,下回还要见面的。”于是,我和母亲回家的路上,手里就拎着好几条大鲢鱼,一路尾巴弹跳着,要是遇到熟人,还要站在路边说一会话,母亲才肯放开脚步往回走。</h3> <h3>后来去伦敦,距离泰特艺术馆不远是菠萝集市,附近还有一个砖瓦巷集市,那种规模和经营管理,就完全和我老家的不一样。在奥克兰往北不到五十分钟车程,有一个新西兰北岛最著名的马娜集市,樱花季节的时候,是最适合一个旅行者去的,站在集市入口的坡地上,一切摊贩都掩映在粉色的樱花中,你就觉得走在这样的集市得敬畏时间,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在当下,不在此刻,不在此处,那么,你要理解这样的集市就会大打折扣。</h3><h3><br></h3><h3>在马娜集市,除开各种地方上的人自己做的面包和酱料之外,还有专门为农场主磨刀的老师傅,他满脸胡须,磨刀时候眼睛几乎眯着一条线。我喜欢距离他两杆远的地方,那个专门卖调味盐的摊位,几十个小罐子里装着不同口感的盐,卖家自然是懂得植物的属性的,用了心把大蒜末放在盐里,也会在另外的小瓶子里装进姜粉,或者薄荷、紫苏、胡椒、八角、桂皮、茴香、辣椒。所有的调味盐都可以尝试,倒一点在手板心,用湿润的舌头舔一下,就可以立即明晰出来各种不同盐的味道。椒盐和加了辣椒的盐,我是极为喜欢的,常常买回家,炒鸡蛋的时候加一点,或者拌沙拉,就会记得集市的热闹和其他的好处,故事一样的有了一个值得阅读的开头。</h3> <h3>然而,在非洲,在赞比亚一个村子的集市,我却深陷沉默。走完整个集市,大约需要十分钟,能够真正走完却需要我近乎一个小时的时间。集市十几个摊位只有两三个在卖东西,自己家种植的西红柿和一点沙漠世界里罕有的蔬菜,从森林密处采摘回来的野果,一些从小镇上批发过来的油和盐。他们不会叫卖,等你走过来,就用茫然的眼神看着你,这种陌生感在白晃晃的阳光里变得尤为猛烈,令人恐惧。我没有买任何东西,只是在空空的摊位前,想象曾经发生的日常生活的故事,想象那些不为外人所知道的独特生存,想象1930年代的史怀泽博士如何在贫困的非洲实现自己的梦想,想象他那令人类文明史都惊撼的“敬畏生命”的哲学思想的来源,想象他在夜里靠着一棵树如何写下日记的坚毅情形。</h3><h3><br></h3><h3>这种想象,使得我深感不安。从前一再谈论史怀泽博士思想的勇气变成了一种自卑,觉得自己竟然从来没有真正读懂他的伟大生平,此刻,在赞比亚一个偏僻村子的集市,我隐约感觉到了那种旷世的情怀是如何像绿洲一样成为沙漠的希望。</h3><h3><br></h3><h3>这样的村子,会让一个喜欢集市的人刻骨铭心,在一根弯曲的树桩上,顶部竟然长出来一些枝条,绿色的叶片明亮得令人想起来春天的到来:如果此刻土地不是沙漠,那么蓝天会更加美好而富于遐想。离开集市的时候,一个没有上学的小女孩抱着一捆像莴笋一样的蔬菜,站在集市外面,她看着我慢慢地远离开村子,这让我在完成这一篇非洲旅行笔记的时候,依然惶恐不安,甚至有了一种焦虑感……</h3> <h3>(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