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寒的梅花有暖春

安宁

　　我的妈妈叫玉梅。人如其名，妈妈的一生，就像一株苦寒的梅花，历经风霜、凌寒开放。

我妈妈是个弱女子。这个“弱”，是身体上的“弱”。妈妈中等身材，面容慈善。但一向体质较弱。生了我们五姐妹后，身体就更差了。早年时，我爸在单位上班，基本上是她一人把我们姐妹拉扯大。当时在农村，经济困难，劳力又少，既要去生产队出工，又要抚养这么多子女成长，这种艰辛可想而知。于是，1981年春妈妈的身体终于顶不住了，得了一场重病，医生说是心脏病，在医院住院治疗后要回家休养三个月。但家里实在没劳力，妈妈休息不到一个月就又下田干活了。从那以后，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到1997年冬她53岁时又一次得了重病，我们请回广州一个教授给她诊断治疗，医生说她得的是风湿性心脏病，这种病是心脏病中最严重的一种，很危险的，要积极治疗，特别强调要静养，以后再也不能去干粗活了。从那时起，妈妈就像严寒中的梅花，历尽风霜，每天和病魔纠缠在一起。但她以顽强的毅力跟病魔斗争了二十多年，直到生命最后一息。

我妈妈知书达理，为人宽厚。她是解放初期的老初中毕业生，由于有文化，字又写得好，曾任生产队的计分员，后来又在村大队部任赤脚医生，会采草药，会打针，懂得一定的医药知识。这些小技能，在当时的农村，确实帮了很多村民的忙，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在家，经常有村民把药买回来，中午或晚上时就叫我妈帮她（他）打针的。我们姐妹有小毛病，一般都是妈妈帮我们抓药或打针的。我妈性格温和，为人大方。有个人比较贪小便宜，经常会来我家拿一些东西的，如喂猪的番薯藤，起煤火用的木炭等，而且每次都拿很多走的，我都看不过眼了。但妈妈说，不要去说她，她有需要才来拿的。妈妈说话轻声细语，乐于助人，不跟村里人计较得失，所以人缘比较好。妈妈喜欢唱歌，她抄写了好几本的客家山歌，晚上一些姑嫂们经常聚在我妈房间一起唱山歌。打倒 “四人帮”那一年，大队部要求每个生产队都要唱革命歌曲，妈妈就去抄歌页，把歌页挂在老屋厅堂上，教村们唱歌。那时我觉得，妈妈真能干。她也经常督促我们姐妹要认真读书，我考上师范后，妈妈特别高兴，我入学不到一个月，就收到她写给我的信，鼓励我到了师范后要更加认真学习，学好本领，做个优秀的人民教师。我也一直谨记妈妈的教诲，在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培桃育李，奉献其中。在妈妈的教育和影响下，我们姐妹个个得以健康成长，诚实做人，勤奋做事，五姐妹都有各自幸福的家。

妈妈是个吃苦耐劳的人。我四岁的时候，我爸爸才从部队服兵役回来，回来后又被安排到离家60公里外的单位上班，之后一个月才休假回家一次。这样妈妈只能里里外外做一把手了。妈妈原来在大队上做赤脚医生，随着妹妹们的出世，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因为做赤脚医生争的工分很少，妈妈就回来到生产队出工。但由于妹妹们还小，要照顾，妈妈越来越忙不过来了。当时的生产队长看到这种情况，也很照顾她，经常分给她家门口的活，比如给队里晒谷、养猪等。但做这些拿的工分也比较低。不过妈妈没办法，因为除了出工外，还要偷偷回家照顾我们姐妹。记得有一年农忙时，我妈妈去队里打夜禾，叫我照看三个妹妹（那时我最小的妹妹还未出生），可是有个妹妹一觉醒来，发觉妈妈不在，就大哭，我就劝妹妹不要哭，但妹妹不听我的话，不停地哭，另外二个妹妹被吵醒了，也大哭，我哄不了她们，最后我也跟着哭。妈妈干活回来，看到这种情景，她也止不住流泪。到年终分口粮之时，挣的工分远远不够，妈妈就把一年才养大的猪交给生产队，但还是超支。只能叫我爸寄工资回来补超支款。当时我妈就开玩笑说：“我一年养的猪都给你们这些小老虎吃了。”她把我们姐妹比作小老虎，可见当时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妈妈又是多么的无奈啊。

后来分田到户了，我家六口人分到2.5亩田。为了把这些田地耕种好，妈妈更是没日没夜的干活。由于田地面积大，我妈妈就跟同屋的人换人工，她帮别人做，然后别人也帮我家做，这样合起来干活效率就比较高。除了水田，还有旱地也要耕种。每年春节后，当大家都还沉浸在新春的闲适中时，妈妈就带着我们到旱地上除草翻地，种黄豆、花生、番薯了，说趁我们放寒假抓紧把旱地的活干完，然后才好干水田的活。在妈妈的带动教育下，我们姐妹很小就会插秧、割禾，还学会了种各种农作物的方法，而且都能把活干得很好。为了减轻妈妈的体力活，我读初二的时候，还学会了犁田耙田。妹妹们也很听话，一放学回来就挑水、喂猪、喂鸡、做饭。同屋的婶婶伯伯们都夸我们姐妹听话、勤劳，说玉梅家的五朵金花真能干。

如果说繁重的体力活累垮了妈妈的身体，那么农村的重男轻女思想也给妈妈增添了很重的思想负担。按农村风俗，只有男孩才能传宗接代，生了女孩，就好像后继无人。妈妈虽然跟大多数的人关系都相处很好，但因为生了五个都是女孩，总有那么几个刻薄的人，有意无意奚落妈妈，妈妈在这件事上也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一样，总觉得抬不起头来。有一个人生了五个儿子，他经常会有意无意地炫耀自己家人丁兴旺，还很好心说用他家的儿子跟我妈换女儿。但我妈妈说，不管女儿如何，都是自己亲生的，坚决不换。我妈妈为了摆脱那些无聊的人的闲言碎语，就经常教育我们要好好劳动、好好学习，女孩也可出人头地，不要被人瞧不起。在妈妈的教育下，我们姐妹一边认真读书，一边帮家里干活，当我拿到师范的录取通知书时，我妈妈特高兴，说自己的女儿终于可以跳出农门脱谷壳了。后来我两个妹妹又考上了卫生学校，我妈更高兴了，还教育我们要继续好好读书，不要跟农村的那些人一般见识。我知道我妈说这样的话的意思，她在封建思想特严重的农村，生活得太委屈了，她就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比较好的环境生活得快乐一些。我作为长女，完全理解妈妈的心思，所以在我结婚后，我就一直把妈妈带在身边。她也尽心尽力帮我带小孩。1997年我进城教书了，爸爸也退休了，我就叫爸妈到城里来跟我住在一起，彻底解决了爸妈的后顾之忧。

  妈妈的一生，可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1997年她得重病之前。那些年她为了一家的生活，为了抚养女儿，付出了所有心血，以致把身体累坏了。后半部分是1997年得病后至离开人世的二十多年。这其间几乎每天都在跟病魔做斗争。在这二十多年里，我们记不清妈妈去医院住了多少回，也记不清有多少回我们把医生请回家来给她看病。药不知吃了多少，针也不知打了多少。特别在最后的两年多里，妈妈吃药时都吞不下药片了，她就叫我们把药片捣碎给她吃，睡觉时躺下就呼吸困难，她就伏在被子上睡觉，几年来都没躺着睡过觉。看到妈妈被病魔折磨成这样，我们姐妹都不知流了多少泪。为了把妈妈照顾的更好些，我第三的妹妹辞了工作，来我家专门照顾妈妈。我的大妹二妹是医护工作者，只要妈妈不是病得特严重，就把药买回来在家给妈妈打针，为的是让妈妈舒服些。我最小的妹妹虽然儿女还小，家务多，生意忙，但经常会过来陪伴妈妈。我的丈夫把我爸妈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几十年来跟我爸妈住在一起，毫无怨言地承担了家庭的所有重担，尽了一个儿子应该尽的所有职责。每当节假日时，妹妹妹夫们都会带着儿女到我家团聚，围绕在妈妈身边问长问短。一家老小其乐融融。五姐妹同心协力，让妈妈度过了亲情满满的晚年。所以妈妈虽然被病魔折磨得很辛苦，但看到女儿女婿们那么孝顺她，她心里欣慰，她经常对人讲：“我好在生了五个女儿，如果生了五个儿子，我可能没那么享福。”，这句话，包含了她当年多少辛酸啊！

我爸叫玉荣，我妈叫玉梅，去年春节前，我自拟了一副嵌名联贴在老家门上，上联是“玉竹添富贵”，下联是“荣厦呈吉祥”， 横批是“梅开五福”，意指我爸妈生了我们五姐妹，现在有五个幸福的家庭。我以此联感恩父母，把父母忠厚传家的家风发扬光大，让父母放心。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是宋代王安石《梅花》中的诗句，诗中的梅花洁白如雪，长在墙角，但毫不自卑，远远的散发着清香。千百年来，这首《梅花》总被人们传颂，因为诗中的梅花体现了坚强高洁的人格魅力。我妈妈的一生，正跟诗中的梅花一样凌寒开放。但苦寒的梅花有暖春，妈妈为家庭为子女付出了一生的心血，换来晚年儿孙绕膝，家族兴旺。这就是我的妈妈，她是中国千千万万妈妈中的一员。我们祖国正是这千千万万的妈妈的辛勤付出，才造就了千千万万个幸福的家庭。

今天母亲节，谨以此文怀念我亲爱的妈妈。愿妈妈在天堂节日快乐。愿天下所有的母亲健康长寿。

苦寒的梅花有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