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缝纫机

象牙山

母亲去世那年，父亲说，你们谁都不会做衣服，缝纫机卖掉吧？我说好。从此，妈妈的缝纫机就被卖到我家。十三年了，在一个角落里，每次回铁岭，都不止一次的掀开那个盖头，仿佛是妈妈的音容笑貌。

妈妈的缝纫机是标准牌的，和父亲结婚后买的，在那个年代，算是大件。

缝纫机跟随妈妈四十多年，也贴上妈妈勤劳的标签，还有汗水的洒落。

儿时的记忆，永远是一个背影，妈妈坐在缝纫机旁，低着头，两脚踩踏，两手不停扯拉针头下的布料，传出吱吱的声音。我穿着妈妈做的衣服，围着妈妈，围着缝纫机，在童年的世界里一起度过。缝纫机就像妈妈一样，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

对于缝纫机，我的感情并不比妈妈少，因此把缝纫机转战到我的身边来。

这台缝纫机，缝制了多少衣服，妈妈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上中学还在穿，曾提过意见，说百货里的衣服好看，同学都说我穿的老土。我不记得妈妈说了什么，总之我的愿望没有达到，我还是穿妈妈做的衣服。

妈妈不只做一家六口人的，还有爷爷奶奶和姥爷，邻居朋友，我上班之后，还让妈妈帮同事的孩子做过衣服。妈妈给别人做衣服，感觉比给我们做衣服还要高兴。

妈妈坐在缝纫机前总是笑的，他不认为做衣服多么枯燥多么累，尤其脚踏时缝纫机发出的吱吱声，妈妈还会跟着哼起小曲，是评剧调。她喜欢评剧。

我以为在我们参加工作后，不需要妈妈做衣服的时候，缝纫机会退出妈妈的世界，可是没有。妈妈还没到退休年龄，为了给哥哥带孩子让大姐有份工作办了病退。带孩子不是个轻松工作，但在她孙女睡觉时，加工鞋舌头赚外块，每个挣七分钱。她很开心。她说一个小时加工30个，孙女睡两个小时的觉，她就能挣4块2角钱。挣来的钱去买布，然后给孙女做衣服。她常常抱怨活少，不够干的，如果活多，她会赚很多钱。

曾有一次，妈妈的好友给了她几条白毛巾，柔软细腻。第二天，变成她孙女的一套衣服，白绒绒的质感特好，也特漂亮。侄女就像白雪公主，更像小白兔在爬，因为那时她还不会走路。我说，妈，你也太快了，我还想要两条呢。妈妈说，那还不快，缝纫机突突几下就完了，这小衣服好做。

当她孙女上了幼儿园也不需要她做衣服的时候，她又缝起了八分抹布，四四方方。这项工程，让我们的旧衣服有了去处，谁家不穿的衣服都往她家搬。妈妈先是拆，然后洗，再然后裁剪，最后用缝纫机缝制双层，凑够一百个卖给收废品的人。她说一百个好算帐，8元钱不会被蒙骗。

岁月会催人老，却没有催走妈妈坐在缝纫机前度过的春秋。但她终究老了，穿针引线需要我帮忙，老花镜也不离左右。我说过，你还缝八分干嘛，退休金又不是不够花。妈妈说，旧衣服扔掉太可惜了，现在的人啊，也太浪费了。妈妈故意转移话题，其实我明白，她缝八分是为了挣钱，而挣的辛苦钱，偷偷的给了她儿子。

妈妈的缝纫机，在她巧手的制作下，缝出不同年龄段的花布衣服，伴着我成长。但也伴随爷爷奶奶和姥爷的离去。他们的寿衣，也是妈妈在这台缝纫机前脚踏出来的。没想到，妈妈在晚年同样做好自己和父亲的寿衣，她说自己做的暖和，还便宜。她告诉我们，那些东西，在立柜的最下层，别到时找不到。平时，她不让我们碰，说不吉利。母亲去世时，我没在身边，没有看到什么样，殡仪馆的最后一眼，有披风盖着，也看不到。而父亲去世，我亲手给穿的衣服，妈妈的好手艺重现眼前，缝纫机功不可没。

妈妈离开缝纫机，是她得了脑血栓后，腿脚活动不便，但是眼睛时常撇向缝纫机。常有人上门回收，妈妈都是一口回绝。她说，我的缝纫机是老牌子，能做薄衣服也能做厚衣服，现在买不到了，多少钱都不卖。妈妈一言九鼎，谁都不能动她的缝纫机。她也不会想到，她笨手笨脚的老姑娘，会将她的缝纫机视珍宝一样的收藏起来。这也许就是我和母亲，不管今生还是来世的情缘吧！

后记：在网上搜索出来的标准牌缝纫机，和妈妈的一模一样，感觉就是妈妈的那台，连旧的程度都一样。真感谢这张照片，让我触摸妈妈的温度，不停的有思念来感怀。母亲节到了，简单的一篇短文，来表达对母亲的眷恋，虽然她离开我已经13年了，可是母女情深不会减弱一分一毫。我这一生，是穿妈妈亲手缝制的衣服长大的，曾经一度反对妈妈做的衣服袖子太肥，样式老土。而今，回想起那些岁月，有母亲的体温在身上，是我一生中最温暖的日子。

写于2019年5月11日 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