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有意，邙山无情---豫晋怀古（上）

千山馥雪

前言

古人云，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过去的已荡为烟云，存在的唯有精神而已。曾经的晋土禾黍高低六代宫,而今的邙山楸梧远近千官冢。披泽于历史的恩惠，我们却往往不自知，若细嗅步履所至的土地，便能闻见掩埋盛衰枯荣的泥土中，仍有盛世牡丹的余香与赤色焦土的残锈。黄河与汾河在孤烟落日下，赤色滔滔，河水几经改道，三晋春秋的慷慨悲歌却从未散去，古镇小城依旧在温柔富贵中酣眠。暗尘随故人远去，明月还照旧时楼台。

本次旅游的目的地

行程：郑州-焦作-高平-长治-晋城-临汾-运城-洛阳-开封-郑州

4月28日 郑州-焦作-晋城高平-长治

焦作河南理工大学-长平之战纪念馆

焦作

自郑州租车后，驾车前往焦作。探望了爸爸的高中同学，参观河南理工大学

蔡元培题“好学力行”

感谢热情款待^^

晋城高平

今天的高平曾叫长平，这里是著名秦赵长平之战的古战场，它涉及我们今日耳熟能详的成语临阵换将以及纸上谈兵，而使它闻名还有一个数字，四十五万。赵军败于秦军，秦将坑杀赵人四十万人。

《史记·白起王翦列传》“...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遣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因为这个惊人的数字，一向秉笔直书的司马迁也被后人怀疑对“暴秦”存有偏见而夸大其词。而正如前述，历史从未走远，这些地名---白骨岭、休尸村、骷髅庙、铺头村、丹河，仿佛当年的惊惧、恐怖与人间地狱就在眼前。 此时此地，那些史书上的文字给人的痛感如此真实，阴风中未散尽的绝望，卷起古战场上沉淀在时间下的沙石。曾在此哀嚎的古人，何尝不是一天一天，一日一日如我们一样，曾经是如此鲜活，最终一个一个溺毙于最深不见底的绝望中。哪怕我理解白起有他的考量，但我依旧很难摒弃一切人类的同理心接受他这个所谓“战神”的称号。
（图自互联网） “纸上谈兵”成为笑谈。不高论什么历史的必然趋势为其开脱，我对他深感抱歉。

孔子作《春秋》绝笔于获麟，他听闻降世的麒麟被折断了左前足，居然失声痛哭，说“吾道绝矣”。你能想象被困于匡依旧不绝弦歌的孔子会奔溃痛哭吗？这也许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感于礼崩乐坏，混乱的世道中自己的责任，而数年游历，看见的是人们用最残忍的手段对待未知的，不确定的隐患，正如这只本昭示祥瑞的麒麟。

孔子的绝望和崩溃来源于他终于洞悉了人性最残忍的那一面，而这一面不幸恰是扑面而至的那个时代的主流。

用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孔子见的还是too young(虽然他已经70多岁了）too simple，礼崩乐坏的乱世已让他如此的绝望，而接踵而来的是更残酷，更暴戾，更混乱的战国的年代。那些极端、激烈的人物，如吴起、白起等纷纷粉墨登场，他们不五鼎食就五鼎烹，鲜明的人格，带有撕裂性人生轨迹，不择手段，极近功利，如果春秋时期獠牙还需小心粉饰，这些人赤裸裸的利欲已变得无比昭然。

顺便说一下，历史告诉我们，不温和的人，下场一般也不会太温和，他们的结局也很有趣。将军百战身名裂，战死沙场算善终，如果赵括作为一名不大成果的将军，算是善终，白起呢，历史注定不会让他善终。

夜晚抵达长治市，在市区转了转。长治长治，我特别喜欢这个地名。

4月29号 长治

上党门-观音堂-八路军太行纪念馆

上党门是隋代上党郡署的大门，可以理解为原先的省政府办公楼，现在郡署其余建筑已不在，只余一扇城墙。

上党，古地名，山西东南部，古潞泽辽沁四州一带，是由群山包围起来的一块高地，《释名》曰：“党，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也。”它与今天的行政区划不重合，如上文提及的长平之战起因是“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

观音堂

观音堂位于山西省长治西北郊梁家庄，是一座明代建筑的庙堂。严格来说，观音堂不是一个旅游景点，前来朝拜的大多都是当地人。现只存一进院落，万幸的是，殿内的明代泥塑被保留了下来，被誉为“海内悬塑之冠”。

妈妈cos宋代流行图案“妇人启门”

由于殿内不允许拍照，只能在网上盗图了><来源见水印

殿正中二十四诸天最为生动形象。佛教中以“天”（音译提婆）为有情众最妙、最善、最快乐的去处。天界的人，是为天人。而中国宗教的魅力在于，神的具象不是冰冷在上地俯瞰众生，它更像人间喜怒嗔痴的刹那定格，善相恶相，仕女将士，文人武夫，尽是人间生旦净末的投射。

观音堂不仅仅是一座佛寺，殿堂内儒、释、道三教合一为全国少见。小小的殿堂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空间，错落地塑造了一组一组人物塑像，神鬼人物，楼阁花卉，色彩鲜艳，场面浩繁，使人如坠云海，目不暇接，有一种身临其境的迫力感。

观音堂中十二圆觉菩萨的塑像，圆觉意为“觉性圆满”，断绝一切妄念的境界。美丽动人的小姐姐头戴花冠，身挂璎珞，娴静曼妙。

八路军太行纪念馆

八路军太行山纪念馆主展区包括八路军简史陈列厅、八路军将帅厅、日军侵华暴行厅；游览区包括八路军游击战术演示厅、八路军抗战纪念碑、八路雄风碑林、徐向前元帅纪念亭（徐向前元帅的骨灰撒在了他的家乡太行山凤凰岭上）等。

地道战模型。纪念馆做得挺好的，对抗战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看

我妈指示一定要放周恩来的照片，因为他太帅了。这个理由实在太充分了，我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4月30日 平遥古城

平遥古城位于山西省中部，始建于周宣王时期，明洪武三年（1370年）扩建，距今已有2700多年的历史。还较为完好地保留着明清时期县城的基本风貌，是中国汉民族地区现存最为完整的古城。（自百度百科）

我们居住的民宿

城楼

进入古城不需要门票，进入景点和博物馆需要联票（120元）。平遥古城的旅游资源很丰富，白天可以参观联票上的景点，晚上可以逛逛夜市。

A县署

平遥古城的县署是国内保存得最完整的县级衙署之一

衙门集户礼吏刑工一体，民法刑法行政法一应俱全，管民事诉讼刑事诉讼也管税收，人民户籍管理等等。里面还展示了古代的牢狱还有各种惨无人道的刑具。

B 城隍庙

很多地方都存有城隍庙，它是中国信仰系统里特别有意思的一部分。生前本地居民归县衙管，死后就归城隍庙管，一阴一阳，阳间有的部门阴间基本都有，而且管辖分工非常具体，还具体到哪个哪个片区，可操作性非常强。除此之外，城隍庙也是保护一方居民的基层神祗单位（嗯...和基层行政单位对应）。

城隍庙中的表演，县老爷在向城隍老爷报告并祈求降雨。

灶君是城隍庙系统里非常有意思的一部分。每家每户比如有灶台，因此灶神就是观察居民日常生活最佳眼线，而且灶神还是一对夫妻，各分管男女，负责日常暗中观察，然后汇报给城隍老爷。所以说城隍庙的惩善伐恶体系是很完备的，用今天的话就是可以实现的一套逻辑自洽的系统。

家家户户供奉灶神也有点和他搞好关系，希望他多多美言的意思。

城隍庙实在是太世俗化了，城隍居然还有小妾？？？？你们神界没有纪检委管管吗？？？

C 钱庄票号

古城里还有许多钱庄票号，它们是中国近代金融业的鼻祖，晋商凭借票号走上了事业的巅峰。出现了诸多广为人知的晋商传奇和深宅大院。

钱庄使用自己的暗语，如果是“暴雨狂风”表示生意好，如果是“风和日丽”反而是生意不好的意思，因缺思厅。

壮观的地下金库

让协同庆票号名声大噪的是慈禧太后的“西（tao）狩（nan）”，一路狼狈落魄的慈禧挟持光绪到了山西，受到了大财主晋商们的高规格款待，协同庆的大掌管立刻筹集20万两报效朝廷，解了清庭燃眉之急。慈禧意识到晋商是真富可敌国，答应给予褒奖。在此事件中，协同庆出了风头，名声大噪。

不过也正是因为向朝廷不断借款，而清庭无力偿还，只得用一些无法变现的“赏赐”抵扣，导致票号后期无力周转，不过这是后话了。

慈禧与光绪只在平遥住了一天，即匆忙继续西（tao）狩（nan），图为光绪帝当年住了一天的龙榻。   

票号中最著名的应数日升昌，它是中国第一家私人金融机构，以“汇通天下”著称于世。

平遥里大大小小的钱庄很多，真的学到了很多知识。包括初期股份制在内，这些制度的设置非常具有智慧。比如新掌柜选拔制度，新掌柜由前任掌柜推举，钱庄如果盈利，前任掌柜的子孙可以获得十年的分红。

D 镖局

镖局可以粗略的理解为私人武装押解，武装物流以及人身保卫机构。镖局的开山鼻祖正是山西人神拳张黑五。

镖局的业务范围如下图：

镖局的规矩也十分有意思，“三会一不”的“不”居然是不洗脸（能不能提升一下企业形象？？）

镖局的春点（即黑话），比如这句著名的“天王盖地虎”居然是这个意思哈哈哈。

E 文庙

“左庙右学”（左边为文庙右边为学堂）是元明清一种标准的教育机构设置方式，各级行政区域都设有文庙和学府，全国的庙学基本都是相同的设置，级别最高的当数北京的国子监，平遥的文庙保存的也较为完整，里面存放了一张状元答卷原本，于此不赘。

夜晚的古城与白天有完全不同的气质，热闹的街市，霓虹灿若星辰，商贩叫卖美食、工艺品，道路上游人如织摩肩接踵。不由想起红楼梦中那块顽石想投生的“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或宋代宵禁解除之后的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有一点像北京的南锣鼓巷和成都的宽窄巷子。

平遥牛肉和栲栳栳都是当地特色美食，可以试一试呀。这只狗子因为给了一块牛肉足足跟了我三四里路。

5月1日 灵石县-临汾 

王家大院 临汾博物馆

王家大院

求田问舍，衣锦还乡，深深庭院见证了晋商的极盛，晋商大院中，乔家大院最为出名，实际上乔家大院在晋商的宅院中，并不是最显赫的，山西有民谣“乔家一个院，常家两条街”。今日我们访谒的王家大院虽非一代一家人建造，却也不遑多让。

王家大院是由静升王氏家族经明清两朝、历300余年修建而成，包括五巷六堡一条街，总面积达25万平方米。即王家大院并非一代人所筑，也并非一代人所居住，一共历经了十八代，累世扩张，才有如此规模。

王家大院的街道布局也呈”王“字，这是”王“的中心竖轴。 高墙大院，院落相望，堪比一座城池。 临汾市博物馆

临汾市博物馆下午四点半就开始清场了，我们赶到时已四点，匆匆忙忙的观展，最后毫无意外地被赶了出来。

近些年市级博物馆得到了越来越多拨款，许多地方的市级博物馆纷纷开了新馆，藏品虽难免逊色，但精彩程度与布展精妙与各省博比殊无愧色。临汾博物馆就是其一。

我很喜欢悬于博物馆中心的雕塑。汾河岸畔，崇山脚下，陶寺文明，晋霸春秋，千秋平阳，足迹自远古而来，生生不息。

“你怎么这么开心呀？？”

博物馆展示了春秋第二位霸主晋文公重耳的动画。重耳的事迹实在是太传奇了，在外流亡十九年，六十多岁当上国君，终成春秋霸主(要知道，在古代六十多岁是非常高寿的了)

5月2日 临汾曲沃县-稷山县

晋国博物馆-马村砖雕墓-青龙寺

晋国博物馆

“晋魂”

原先我有些疑惑，晋国博物馆为何建在临汾曲沃？原来在曲沃天马县发现了西周时期晋国的早期晋侯墓地群，年代为距今2800-3000年，遗址内现已发现8组17座晋侯及其夫人墓葬、陪葬墓4座、祭祀坑数十座，并探明车马坑5座。在此基础上，建立其了晋国博物馆。 博物馆中的历史展厅介绍了晋国各个重要的历史事件。在晋国的历史中，曲沃代翼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晋昭侯封叔叔桓叔于曲沃，距离都城翼三十公里。而曲沃当时是晋国非常核心的地带，时人便觉不妥，根弱枝强，终有大患。果然，曲沃庶系野心勃勃，嫡庶三代人，六十七年血腥杀戮，五位晋侯命断宫廷，最终庶系胜利彻底取代嫡系。我们所熟知的春秋霸主晋文公重耳是庶系夺嫡后的第三代。也正是因为庶系得位不正，因此非常忌惮亲族，重用外姓大臣，为后来赵魏韩三家分晋埋下了伏笔。

陪葬车马坑。天马遗址发现的全为西周时期晋国嫡系的墓葬，庶系的墓葬不在此处。 壮观的大墓构造

马村砖雕墓

马村砖雕墓位于山西省稷山县，为宋金时期一个药膳世家的段氏家族墓地。

墓葬的风格是非常典型的宋代砖雕墓。 精美的刻画了人间的厅堂，楼阁，戏台，宴饮人间宿影。墓主人怎么舍得眼前的优渥，华美的院落只停留在须臾的生前？他们将这一切镌刻在砖雕上，祈求带往来生。

宋代流行的“妇人启门”图案

宋代推行薄葬政策，因此墓地的面积大大受限，陪葬品不多，但事死如事生的古人岂能甘心，于是巧妙的设计了“启门”的砖雕，意为还有深深庭院藏在这座大门之后。异于冰冷的阴间，家人依旧在等待故人归来。

墓主夫妇

段氏作为药膳世家，以“孝养家、食养生、戏养神”为家训。孝，食，戏这三个主题也反复出现在砖雕中。此图中墓主人夫妻二人在注视对面的戏台。

墓主人夫妻二人在牡丹花侧品尝美酒珍馐

青龙寺

青龙寺就位于马村砖雕墓的旁边，以元、明佛教壁画闻名，然而保存状况不好，所存壁画不多，如果不是专业人士，不太推荐特意前来。 我们在青龙寺里还碰巧遇见了“遗产君”组织的游学团队，对着一张壁画精讲了一两个小时（虽然后面有同学哈欠连连哈哈） 晚上，开车前往关二爷的故乡运城，邂逅了一家很有特色的餐厅。别人都是开门营业，他们闭门营业。

我们点了他家的特色菜“花轿鸡”，上菜时惊呆了，菜真是敲锣打鼓花轿抬上来的，据说这菜还和关二爷有关（当然是杜撰的）。味道也非常棒！

下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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