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朋友和我提及朱晞,感慨还有几人记得这位桥梁大师。2014年夏,我和朱先生在他北京交大的办公室有过一晌长谈,彼时廊外蝉鸣,窗前飞絮。谁料只三两个月,枝头黄叶尚未凋尽,他便随秋风晞逝了。</h3><h3>嗣后,女儿朱丽的话语令人恸容:“爸爸,魂归南方吧……”<br></h3><h3> </h3><h3><br></h3><h3>常州人朱晞,业内享有盛誉的桥梁抗震专家,从较早的南京长江大桥到后来的九江、芜湖长江大桥,无不凝聚着他的心血。</h3><h3>与桥梁隧道打了一辈子交道,年迈之后萦绕于脑海的,却是家乡旧宅附近的琢初桥、新坊桥:“小河穿城傍屋,静静的。清澈,少见可怕的旋涡。” 终生致力于桥梁安全的他,一直有令他隐隐不安的旋涡,如影相随。</h3><h3> </h3><h3><br></h3><h3>李辉为黄苗子夫妇写传,书名叫作《人在旋涡》。黄苗子说:“如果没有漩涡,一潭死水,那么,生命、诗、文艺,一切都完蛋了。”但旋涡中波折多舛,却是朱晞一出生就逃无可逃的宿命:</h3><h3>他的父亲朱岑楼,早期共产党人,后脱党。上海沦陷时期,又成为军统刺杀日伪的锄奸干将。建国初被潘汉年、杨帆起用,和胡均鹤、高激云等一起作为上海市公安局的情报人员,参与反特工作。“潘杨事件”后,毫无悬念地,朱岑楼受到牵连入监,直到潘杨冤案被推翻后,才得以平反。</h3><h3> </h3><h3><br></h3><h3>“他究竟是红是白,我这辈子都没搞明白”朱晞对父亲充满了疑团的人生细节所知寥寥。但常州舅婆家彤红的底色却是不容置疑。</h3><h3> </h3><h3><br></h3><h3>时隔多年朱晞依能脱口报出外婆家门牌号:青果巷173号,北边连着后马园巷4号。他很早就离开父母和外婆一起生活。</h3><h3><br></h3><h3>和青果巷诸多富有传奇故事的老宅一样,这五进大屋也出过不少潮头人物。朱晞六个舅舅全是大学生,大舅、四舅是留美学子,二舅陈志安1929年加入CP,清华大学地下党支部第一任书记,和同学胡乔木一起参加创办了左倾刊物《北方青年》。</h3><h3><br></h3><h3>少年朱晞听外婆讲得最多的是三舅陈志正。他在白色恐怖最严重时入党,曾任江苏党、团领导人,1932年上海“共舞台事件”中被捕,殁于狱中。他在遗书中写道:“我生无内疚,死无怨尤……愿弟妹们为人类的幸福而努力。”门楣上“烈属之家”的牌匾,让朱晞多少缓冲了一些源自父亲复杂身份的自卑感。</h3><h3> </h3><h3><br></h3><h3>1954年朱晞在省常中参加高考,因父亲缘故不得不放弃填报清华,只能以高分降格改填唐山铁道学院桥梁隧道系。那时起,他就只想凭真本领为自己的理想架一座桥。</h3><h3><br></h3><h3>毕业后,哪里苦就报名去哪里。朱晞告诉我,他决心在最艰苦的磨砺中冲刷父亲带给自己的“原罪”。</h3><h3> </h3><h3><br></h3><h3>他是青藏铁路一期工程的首批建设者,第一站就是关角隧道。长4000余米,海拔近4000米,比泰山还高一倍多,是20世纪初中国修建的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高原隧道。关角隧道地质条件之复杂、之险恶当时中国没有第二处,许多施工者都把生命留在了那里。<br></h3><h3>此后,积累了冻土层施工经验的朱晞,又被调到东北,在林海中参与某国防铁路建设。从青藏高原到林海雪原,朱晞在天寒地冻中的“磨砺”获得认可,调往高校任教。</h3><h3><br></h3><h3>此后经年,作为一个在实践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学者,朱晞被公认为“中国大型桥梁的守护神”。汶川强震中,震区大型铁路桥没一座发生垮塌。业内人士都说,这与朱晞的研究和努力密不可分。</h3><h3><br></h3><h3>一辈子埋头做学问搞研究,业务上虽颇多建树却从不敢奢求显达。他知道所有的可能或不可能,皆因了那位叫“朱岑楼”(又名朱崇文)的神秘男子。明知自己命运和父亲几近混乱的角色有种隐秘的关联,他也始终不愿刻意去寻觅、还原联接此岸彼岸的那座桥。</h3><h3>断桥一截,早被湮掩在波诡云谲的史海中。</h3><h3> </h3><h3><br></h3><h3>“我原本的意思是轻轻地来又轻轻地去。”生病期间朱晞在寄给同学的资料中如此写道。</h3> <h3>不知道他的“原本意思”是什么,但我却想起了张充和早年两句诗:愿为波底蝶,随意到天涯。</h3><h3><br></h3><h3><br></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