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傍晚时分,我总爱呆在院子坐着小凳靠在玫瑰花丛边看书。任晚风轻拂,看黄昏偎依在短墙头。涂满小院的桔色霞光和马路对面高楼下寺院飘过的袅袅梵音,一起融入暮色的苍茫之中。</h3><h3> 经常这样享受静谧,聆听黄昏亘古不变的心跳,品味人生中的波澜、神秘与无常,有时远处基建隐约的打夯声扮演着助兴的角色。</h3><h3> 其实,在我身边,挨着花丛,还有正角——一只小缸。</h3> <h3> 一只口比身子还大的泥缸。里面常常只有半缸多水,水上飘着香菇草,绿绿的,挤在一起,窃窃私语。水面上有时浮着几片粉红的花瓣,小船一般,那是秋日里玫瑰的最后回忆。</h3> <h3> 缸子是从老家带来的,同来的还有它破成两半的盖子。原本只想留个老家的东西来作纪念,没想到的是后来它如引子般总在不经意间拉响了我情感的心弦。</h3><h3> 小时候,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口大水缸。四分之一埋于地下,缸四周围着木架子,架上还有对开的木盖子。那时,整个村子只有村西一眼井。于是从水井到各家厨房的路上,总有大人们忙碌的担水身影。</h3><h3> 在家里,挑水最多是父亲与大哥。白天,他们都忙,所以夜幕降临的时候便是他们挑水的时间。他们担空桶出了院门,我就在院子荡悠。一听到熟悉的脚步,我就打开门(家里养的猪有过趁夜色出走的历史),父亲肥胖的身影或大哥高大的身影便从墙角转过来,颤悠悠的扁担下,井水随着木桶晃动着,明月在里面碎成了涟漪,那时清风编排树影,夜虫唱响院落。</h3><h3> 那井水倒入缸内的哗哗声和那水花跃起的多姿美态,粘贴在记忆的扉页,有月亮的晚上翻开声色如故。</h3><h3> 我偷偷地去挑水,一半出于好奇,另一半出于责任。井太深,汲水上来已千辛万苦,两手被绳子勒得通红。踉踉跄跄的挑水回家,平时看起来的一点路,我却举步维艰。还冇走出一半,肩上犹如生了刺,钻心的痛。扁担在左右肩膀互换一次,还没迈十步,左肩仿佛要塌了。于是我两手使劲擎着,一步三晃往家里挪。隔老远,我就高喊:“开门啰,外婆!”进院门有一个坡,不小心水又泼了出来。过门坎时,没有把握好平衡,后桶碰了地面,水溅落我一身。最后的小半桶,我用尽力气才拎上缸架。倒水时才发现,平日不怎么起眼的水缸竟如小洋般广阔和深邃。水裹着透窗月光滚入黑暗,灶火映着发怔与失落的我……</h3><h3> 八四年孟秋,在院子柿树下迁了口新井,于是可天天喝上新鲜的井水,那老水缸便退出了历史舞台。后来把水缸挪到院子里,仍装水,夏秋季间,我和弟弟便用它晒的热水洗澡。现在那缸碎成砾片,埋缸的洼地芳草萋萋……</h3> <h3> 随着生活的改善,到了夏季,大部分人家都蒸稻谷酿烧酒。蒸熟谷子后,拌上师傅自制的发酵母粉,冷却了,再装进大口酒缸里封存起来。不久扎紧封口的白塑料膜就鼓得挺高,时有酒香逸出,好醇好酽。几口缸排成小分队,着装统一,显出庄重的传统色彩。</h3><h3> 酒酿好了,须用缸口带槽的坛子(小缸)装好,用膜扎紧,上面用沙袋压着。有时,缸里还掺些冰糖、枸杞子、桂花,偶尔还有活蛇。</h3><h3> 家里来客人了,父亲嘱我去倒酒。我快活地跑进房间,拿着舀子、瓶子与漏斗,后面跟着握了手电筒的弟弟。开缸时是严禁烟火的,手电筒便派上了用场。酒的清香簇拥着我们,经久不散。灌满酒后,须扎紧缸口,压牢沙袋。那是父亲反复叮嘱的,否则走了酒香,父亲是会放下脸来的。</h3><h3> 上次回老家吊清明,在空落的院子里,看见缸子孤零零的歪在角落,缸口缺了大块,布满了尘网。恍惚之中酒香仍在,笑语犹存。</h3> <h3> 屯水是缸子的原始职能,在那个用水不方便的时代,它的大小显得尤为重要,它的作用最直接,属基本功能。</h3><h3> 装上酒后,缸子就华丽转身了,消费作用凸现。酒缸跟着涨了身价。</h3><h3> 换成花草后,缸子就披上了新衣,有时成了花花世间宠物们的搭档。</h3><h3> 它和别的事物同样,总是烙上时代的印迹,折射出年代的光芒。而对于一个恋旧的人,像我,无论时代知何变迁,都会在心底留下一块净土,安放它飘泊的灵魂。</h3> <h3> 另一个黄昏来临,微风打着节拍,在清凉而微茫的光里,我又和缸子并排坐着,戏剧化进行新一轮的“相看两不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