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诗花狂喜开——冰心散文奖孙犁散文奖获得者范超

大寒村民

      年时光阴过眼，四月又至，隔窗试温，恰柳带东风。新春后游子谋生于省会，到这时再难居停，而心音呼唤，亲身萦耳，便集中离城，轩车竞出，冠盖争回。至，则金络衔草，玉人折枝，一一展之。万井楼台疑绣画中，九原珠翠似烟霞间，想前欢尽成旧迹，虽远望可以当归，复怅惘无限。 有路长阻拦或诸事缠身不得归者，遇短暇，相唤去就桃花水，又邀至家品新茶咥新捏菜盒。而城郊高台处常有五六人升鸢，秋千飞鸟张扬丛绿之外空场，儿女争至，以放荡晦暗秽气。遂念万物齐生此时，皆清洁而明净，心气降临，木气正旺，以应天时。

      黄昏我自唐都长安而至秦都咸阳，与二老闲聊。母亲说，人走了便有了日子，烧纸也是盖住活人眼啊，乡间有言俗称，正日子里九时即已封墓，都讲究个上前不上晚。我谨记，悟想凡俗人事，遂一点触类旁通。饭罢围坐，父亲出示诗词三首。我即沐手捧读：飘零青草黄土坟，正午临风观碑文，双手合璧屈膝跪，三叩九拜谢祖恩；烛焰闪闪香烟绕，纸钱款款向天烧，后生墓前哭故人，一世功德已挥毫；风漫天，雨淋地，春寒倒冷，折煞绿野翠。偕妻湿衣踩泥水，清明时节，后人祭祖归。 烛光闪，香烟恛，纸堆灰坠，跪拜双泪垂，唯愿高堂驾仙鹤，安然自醉，常忆梦中会。 敬心诵罢，五内嗒然，听春夜絮语，如殷殷叮咛:父母健在时，儿女当力尽孝心，光阴犹可追，志士应奋发图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也。堂外古槐，沉思静默，时不时，悄悄推送一二新芽。

次日晨感春和景明，外望天蓝气爽好晴朗，即起带父母妻儿回故乡醴泉。我找出前日流浪冷摊所淘，乃一早年全陕地图册，翻到本县那页，心情依旧如初见之时狂喜。概因老家附近村庄众多，且历经年，乡邑区划变化较大，独有此图，恰恰标出我小村“东范村”和所属大村“张神村”之美名，一下唤我还童，让美好往日重现，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当地为何地。虽言按图索骥，其实多此一举，归路在我心中，闭眼即可开回。沿途纵横一车人，高下数家村，极目但见青绿垄苗齐，径暖草如积，灿烂春阳映秦川，绿树连野暗，黄花入麦稀。倾耳但听啾啾雀鹊鸣，村老笑语喧，苹果树下戏儿孙。沟渠里虽是春旱，犹有水禽飞。村边半厢厦房屋头，笼罩在细碎日光里，一角有三四枝桃花伸出外放，风来花瓣飘，门墩上坐着乱翻书的村童仰脸去接。想起东坡诗句：“地僻民风古，年来米价平，村居自潇洒，况有读书声。”顺带想起苏门学士秦观的那首行香子此刻最是应景致且趁人情，旋令小儿于手机上启开“经典咏流传”，曼妙音即刻充满车内飘出窗外：“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瞬间便感天地万物都齐来同声合奏，而瞎指挥的我更是情不自禁，晃头晃脑间玩开文字游戏：忽觉秦和春，活泼泼一对亲兄弟双胞胎啊，面儿长相一致，脚踏之地正是日暖禾苗，足证乡野殷实丰茂，秦地之春最美啊，而我就是行香子和秦人观春景的真秦观啊。父母闻言皆笑，妻儿嗔曰：美到家了溜溜的你啊！

的确是美到老家了！与亲戚欢聚、在果园里体验疏花、端浇汤烙面站在阳光下香香吃过之余，我忍不住将随手拍花和随心感悟“在故乡花开正轰时，我带二老和妻儿回看，幸福至极。天蓝地阔，我不忍摘下那最美的一朵。我和少年在花间，欣喜我心依旧是少年，总算未负这如梦春色。我知道少年时喜欢过的姑娘，就在这一片花地里劳作。亲人们闻讯赶来其乐融融，让我充分享受清平快活。草结子，树坐果，风摇叶，人乐呵，都畅我襟怀入我美文也——”发于微圈，不想迅即惹来一众师友竞起诗思乡思，不一会儿满屏飞舞的皆是辛勤酿蜜之小蜜蜂；穿梭的俱为饱读诗书之采诗官——诗人刘音传佳音：苹花万里飘香雪，玉蕊千枝弄月痕。琴师唐兰抚琴曲：苹花万朵白，乡音一句暖；追梦百里外，相思一日还。画家李建安喜悦题图：范生陪老访故乡，满树花迎著作郎；离家求学一少年，归来书文几箩筐。书贾柳军强即兴诌诗：渭北萍花礼先贤，饮水思源知醴泉；超凡脱俗西京扬，深情最美归故园。心理学者焦金华寄语：苹果花俏不争春，结出硕果佑农人；才子佳人情意深，一言道尽肺腑真。鲁迅文学院学员李胜灵舌灿嘉联：景清气爽阖家聚，故园果花沁脾香——等等等等，数不胜数，而其中更以乡党陈民正所作尤富深情：“礼泉籍著名青年作家，冰心散文奖、孙犁散文奖获得者，青年才俊范超携二老回乡。清新生动的文字，沾目欲湿的图片，随着不时更新的朋友圈，像春风像春雨，更像画家笔下的水墨，迅速洇润了礼泉的黄土地，深深浅浅、沟沟壑壑。正在县委值班的我彻底被感染了，随即留言：五出苹果花，六出雪化成；一旦金风起，累累胭脂红。言罢总觉意犹未尽，又欣欣然补作古风长歌32句以诵： 携亲走故乡，故乡花似波。花荫少闲草，花间绿成河。花飞榆钱落，花归鸟入窠。呼吸传花粉，村语懒打磨。果园三百亩，疏花济余缺。香浓熏汗手，青春不言奢。春分麦起身，春海游子泊。春深食春菜，春会图和和。春聚呼朋辈，春风也婆娑。赏花须趁早，正午日灼灼。春困不折柳，春眠柴门歇。白日花田走，夜来影开合。深梦得好雨，润物南北郭。天明数花落，落花布德泽。对此不能语，情尽须放歌。歌声传四野，狂喜比歌多！”

真是一花飞令百花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真是无人不赞看花回，谁不说俺家乡美；好一场别开生面之故园花海诗会啊！我常想天是一日阴一日晴的，事是一日魔一日佛的，生活总伴甘苦，人亦常有哭笑，但又有何妨？对此扑面春光春风，我泛爱众芳怒放众人欢唱，都可加入，都可放声，任谁都是诗里客子，都是词中归人，也都是花间徘徊客，忘却了喧嚣、浮躁、苦涩、怨怼等等，转身回到原地本地归位原心本心，永葆着那天造地设的一颗初心诗心乡心真心，每天看美人赏美花以美容，走美地读美书以美心，把自我日子过出热烈、灿烂、温暖、明媚，灼眼撩情，身贯神通，笔意轻灵，意兴盎然。而后你从《南村辍耕录》中摘出一句苏子自道：吾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而我唯恐夜深花睡去，独自挑灯拣旧诗，整理好自己连年归乡看花所写的《谁人不是徘徊花》、《故园花期我归来》、《喜暖都在花深里》等等篇什，明了一切见闻都已被吸纳消化融于笔端美誉了家乡美育了世人，心中便满满都是欢喜事，由衷觉得生涯中随处发现之大美、随遇感知之狂喜，总要比一己悲痛、杯水风波多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