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朋友:你是不是很怀旧啊?因为我读你的文字,感觉到你时常回到过去,回到你的家乡。</h3><h3><br></h3><h3>毛歌:怀旧这个词很美,它触及内心,触及灵魂,触及我们经常讲的诗一样的感情。诗歌和艺术严格意义上是怀旧的。人就是一个怀旧的艺术作品,充满着动人的故事。你看一个小孩子刚刚离开幼儿园,回到家里,就会和妈妈分享幼儿园的事情,等她读到小学,她长大了,感觉到一些人生的意思,于是就想念起幼儿园的生活。你不能够说这就是怀旧。她把过去的照片放在一起,偶尔过去看看,就会有所感动。</h3><h3><br></h3><h3>我见过很多家庭,客厅或者书房挂满了很多家人的照片。这些照片是家庭整个结构的重要内容,是大梁和柱子。这是一种气氛,一个人进了自己的家,首先就被这种氛围所感染,哪怕他没有时间去看。</h3><h3><br></h3><h3>朋友:你逃不脱过去的影响。有这种沉重感吗?</h3><h3><br></h3><h3>毛歌:为什么要逃离过去啊!这很荒唐。我们这个时代很多人反对过去,抛弃过去,有一种遗忘症。遗忘症和健忘症不一样。后者是自然的机体退化,前者是故意的。除非我们能够忽略自己,否则我们就没有办法忘记过去。我们从母亲的身体里出来,医生把脐带剪断了!这是一个巨大的提醒。脐带是生命一切养料的来源,是母体给我们的滋养。这个隐喻非常伟大,也就是生命一开始形成,我们就和母体链接在一起。这就是过去和我们的关系。</h3><h3><br></h3><h3>朋友:那么,这种影响的意义是什么?</h3><h3><br></h3><h3>毛歌:这个问题问得好。没有母体,就没有我们。有一天母亲不在了,死了,我们还在。我们一看见母亲的照片,就会想到她如何牵着我们的手,蹲在小径边,讲小石头和小泥鳅的故事,就会想到母亲如何梳理我们的小辫子,目送我们去上学。这是一种生命一对一的关系,所以,母亲和过去就会赋予我们不和时间商量的影响,使得我们珍惜一切。你知道安泰吗?</h3><h3><br></h3><h3>朋友:知道。安泰回到大地,重获力量。</h3><h3><br></h3><h3>毛歌:我们都必须回到大地,这是我们力量的补给站,是充电器。安泰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用尽,一次又一次回到大地,仿佛新生。这非常美、壮阔、神圣。怀旧是精神上的链接。只有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才能够更好的理解自己。</h3> <h3>朋友:精神上的链接是什么意思?</h3><h3><br></h3><h3>毛歌:举个例子。你来自乡下,后来到了都会和城市。很多年以后再回去,面目全非。你有什么感受?一定非常震惊。</h3><h3><br></h3><h3>我们老家从前都是土砖房,很舒服,宽大的屋檐,可以摆一张四方桌子吃饭,鸡和鸭就在坝子里,到处都是狗叫。一会自己家里的狗带了几只对面山冲邻居家的狗过来, 然后一溜烟跑了。风从山谷吹过来,夏天和冬天的夜幕里,都是星星。村子里一点也不安静,还有小孩子的哭泣。这种不安静却是一种真正的安静,狗叫鸡鸣不是噪音,而是乡村的诗歌,是乡村的音乐。你愿意沉浸在这种惬意的田园牧歌里。这和你在都会的生活完全不一样。</h3><h3><br></h3><h3>你回到家乡,结果却发现这些都没有了,一切都在改变,而且改变得那么彻底。到处都是红砖房,都是楼房,而且还排在一起,感觉是个城镇。这就不是乡村,完全不是,连影子都没有了。这很可怕。</h3><h3><br></h3><h3>朋友:你害怕改变吗?</h3><h3><br></h3><h3>毛歌:不,相反,我热爱改变。乡下的改变一样有,只是有它自己的频率。把乡村改得不像乡村,这是中国社会文化在变化中的严重败笔。我差不多二十年前就反对中国乡村城镇化,今天看来,这个反对是对的。你回老家会紧张,原因就在这里。</h3><h3><br></h3><h3>我们老家之前没有人民路、英雄路、巴黎路,更没有香榭丽舍,只有长冲,外婆坨,石山岭,樟树岭。这些名字一听,就知道它的方位,那里住的人和自己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同一个祠堂的。现在你怎么找,没有了,有的只是建设路、解放路。一个小山村需要这样的路名吗?</h3><h3><br></h3><h3>没有了过去,你连回老家都感情都会变得忧郁起来。这个地方,你看到了怀旧给到心灵的价值。</h3> <h3>毛歌:还有,你会发现,乡村的秩序没有了。秩序是一种道德法则,没有了这种法则,乡村就开始混乱起来。这是对于文化的瓦解,非常令人担忧。</h3><h3><br></h3><h3>你读沈从文的小说和散文,都是过去。他发现自己必须找到这样一种依托才可以抗衡来得过于迅猛的时代潮流。所以,他的文字充满了故事性,充满了忧郁。今天读他的小说,会有更大的心灵惊撼。</h3><h3><br></h3><h3>南非著名诗人英格里德·容克写过一首诗《当你写下新的一页》,同样的具有极致的怀旧情绪,诗人在诗歌中努力重建某种令人期待的秩序:</h3><h3><br></h3><h3>当你在日记上写下新的一页</h3><h3>别忘记</h3><h3>去看看夏阳中的金色叶片</h3><h3>或者去看看</h3><h3>我们在泰伯尔山的恍惚漫游中</h3><h3>见过的那朵幽蓝的石兰花</h3><h3>我已将鲜血溶进</h3><h3>里斯本如血的夕阳</h3><h3>我随身携带你,像面镜子</h3><h3>在你的扉页上</h3><h3>我写下了</h3><h3>我的孤寂</h3><h3>你无名的词语</h3><h3>当你在日记上写下新的一页</h3><h3>别忘记</h3><h3>来看看我的眼中</h3><h3>我已用黑蝴蝶</h3><h3>永远掩隐的太阳</h3><h3><br></h3><h3>我们这个时代最美的事物就是怀旧,就是回到心灵踏实不慌的地方,像安泰一样。<br></h3><h3><br></h3><h3>朋友:怀旧的存在,就是生命的存在。</h3><h3><br></h3><h3>毛歌:这是生命的事实。我们在医院里,病床上,看见的都是怀旧的生命。这说明了什么?</h3><h3><br></h3><h3>(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