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羚羊的故事》 （原创）

陈婷婷

青海的可可西里，生活着一群藏羚羊。

一片逐渐沙化的草原，一座石山，一个咸水湖，一个淡水湖，就是它们的家园。

草原上生长着一种美味绝顶的红果子，藏在荆棘丛中不易被发现，那是藏羚羊们一年之中最痴心的期盼。如果一头老羊临终前唇边荡起一抹笑意，那一定是忆起了它的味道……

每年秋天，名叫布衣的头羊领着大家去品尝美味。布衣小心上前，侧颜躲开荆棘，咬下几颗果子，慢慢嚼着，优雅地踱开。其他藏羚羊有样学样，个个动作从容，眼神宁静。

在可可西里，藏羚羊以其优美的形体和一流的素质远近闻名。

布衣逐渐老了。年轻公羊们开始热衷于角斗，尤其是那头名叫来福的公羊，其土肥圆的气质让它显得与众不同。来福几乎与每只公羊都打过架，素来发挥稳定，保持屡战屡败的记录，在羊群中颇具知名度。

布衣辞别世界的那个阴沉沉的下午，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公羊来福站在半山腰的岩石上，发表就职演说。来福的身边，站着一头狮子，那是它当选头羊最有力的砝码。

新头领来福目光炯炯地俯瞰着羊群，“混吃等死，就是我们眼下的生存状态！遥想我们的祖先，羊角是那么犀利，腿脚是那么强劲，思想是那么活跃！为什么？！因为它们时刻面对死神的挑战！在它们身边，围着老虎狮子豹子豺狼！而我们现在却成了一堆废物，一群懒猪！为了激发大家的生存潜能，我特别引进了生命学专家狮子先生！它会让我们这个种族更富于生命活力！大家跺蹄欢迎！”

狮子仰天长啸，地动山摇。山下的藏羚羊个个吓得炸毛，哆哆嗦嗦地听狮子吼话，“生存竞争，适者生存！这就是丛林法则！俺要向你们证明，你们当中的一些羊不配生活在这么美好的世界上！在这片草原上，是当好汉还是当孬种？用你们的角和脚向我证明！为了让你们拥有最棒的身体素质和生存能力，你们头头把心都操碎了，最后前来求助于俺——俺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从此俺将陪伴你们！督促你们！帮助你们！将美好的青春奉献给你们！”

吼到这里，狮鼻隐隐发酸——它至今未能从狮王争霸赛的挫败中缓过劲来。它的狮生梦想是征服狮群，尽情享受母狮们供奉 的各款美肉和妙曼身躯。如今，它竟然堕落到与羊群为伴！别了，俺心爱的母狮们！别了，青春期的远大理想！幸好，这份诗意的伤感被空瘪瘪的肚子给骂跑了。望着乌泱泱的群羊，狮子顿觉热血沸腾。好！俺来了！俺看见了！俺要迎接新的狮生了！

目睹几只孱弱的小羊和老羊进了狮子的肚子，藏羚羊们个个打了鸡血似地热爱起生命了。

它们在石头间蹦跳，在草原上赛跑，山脚的岩石被它们的铁蹄踢得松散碎裂。每个夜晚它们都在精疲力竭中颓然倒下，在噩梦中骤然惊醒，天不亮就奔到咸水湖边补充盐分。

听说红果子有强身健体之功效，它们私下里四处找寻。幸运儿总是狼吞虎咽，扎得满嘴是血，几乎撑破肚皮，离开时还会衔来杂草把剩下的果子遮住。

唯有公羊小明，整日里发呆打盹晒太阳。小明之所以成为反面教材的经典，被羊老师在课堂上反复提及，主要是因为它曾是最被看好的头羊人选。在其少年时代，同龄小羊的羊角刚刚冒出嫩芽，小明的羊角就已与成年公羊无异了，连布衣望着它的眼神也闪烁着惊叹和欣喜。

一个晴朗的下午，狮子试探性地从背后靠近小明，小明竟然一动不动，只是耳朵扇了扇。狮子暗自惊讶：“这娃聋了？瞎了？傻了？呃——俺的轻功已经修炼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明儿再试试？”

第二天，小明来到山脚下，从一块岩石跳上另一块岩石，矫健的身姿透着勇猛、无畏和执着。藏羚羊们目睹这一幕，表情甚是复杂：“连小明都开始拼了……真真压力山大呀！”小明一直是它们心头最大的安慰，有它在，它们就不那么操心狮子的肚皮。

更为无语的是，它们几年都没能征服的山顶，小明几个小时就登上了。那个晴朗的下午，公羊小明昂首挺立在山顶的巨石上，硕大的羊角高高耸立，哦，无与伦比的王者风范！它低头望着自己的同类，喃喃自语：这场生存游戏中不会有赢家的。见到狮子的那一刻它就意识到，生命中最值得珍视的东西永远逝去了……

公羊小明跳崖自杀后，豆豆被推到了风尖浪口上。这位信奉“勤能补拙”的胖母羊，看到别的藏羚羊在奔跑，就会本能地跟上去，哪怕嘴里正嚼着青草。草原上的每场赛跑都是豆豆压轴，因此藏羚羊们个个发自内心地爱它。

这些日子，老弱病残的藏羚羊已被清洗一空，健康的幼羊也被强健的父母死死护在身边。狮子每天苦着脸趴在地上，一会儿左爪搭右爪，一会儿右爪搭左爪，两眼扫来扫去，为自己的饭碗犯愁了。头羊来福踱过来，给狮子递了个眼色，冲着豆豆努努嘴。

狮子心领神会，眼睛死死盯着胖豆豆。豆豆看到几只公羊正在用后蹄踢石头，颠颠颠地奔过去，臀部对着岩石，抬起后蹄猛踢，不想踢了个空，朝前一个踉跄，栽了个大跟头——可把狮子给笑软了。豆豆因此逃过一劫。

第二天，豆豆嘴边飘荡着几根青草，跟着大部队勤奋地练习奔跑，照例落在最后。狮子正待发起进攻，前方一声霹雳，羊群突然掉头，发疯般地向狮子冲过来。豆豆又逃过一劫。

第三天，豆豆在湖边救了溺水的小羊，被大伙儿热情地围住。狮子远远望着，叹了口气，四腿一软趴下了。

面对火气越来越大的狮子，头羊来福再次发表精彩的演说，它要让羊群明白一个基本的道理：为了让族群在动物世界更有竞争力，必要的牺牲是不可少的！主动牺牲比被动牺牲更光荣、更有价值！

半山腰的岩石上，来福骄傲地宣称：在自己英明、正确的领导下，藏羚羊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有了质的飞跃，在动物世界享有一定的威慑力！成为草原的霸主指日可待！

跳下岩石的时候，很不幸，情绪激动的来福把后腿给摔断了，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狮子急急地赶过来，脸上挂着真诚和憨厚的笑容：你今天的演说太精彩了，俺是来成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