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溥心畲先生

小小禅一

<h3> 叶喆民</h3> <h3><br></h3><h3> 我拜识心畲先生是20世纪40年代中期,那时候我正在清华大学工作。由于自幼对书画艺术的酷爱及对先生品学的敬仰,曾在先父面前向溥先生正式行过拜师大礼。更因我们同是满族后裔,所以师生的感情亲密无间。当时他住在顾和园乐寿堂一所宅院里,我则住在颐和园对门的开平署内。每遇闲暇常去请教书画和诗词之学,多是他侃侃而谈、谆谆教诲,我却因刚从北京大学毕业不久,初出茅庐,很多事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唯有洗耳恭听而很少能主动提问。有些事在当时并未求甚解,谁知竟错过了再次观摩的机会。</h3><h3> 我现在从事陶瓷史教学,其中必须讲述的一种驰名中外的“流霞盏”“卵杯”,原是见于文献的明代陶艺家吴为(别称“吴十九”)精心制作的绝品。有一次先生正在欣赏这件非常名贵的家藏古瓷,适值我去登门求教,他兴致物勃地为我讲了许多关于这方面的知识。由于我那时是去请教书法的,对古陶瓷的兴趣还不似今日这样浓厚,所以他所讲的话早已记不起来。但是那好似晚霞般的瑰丽釉色与那薄如蛋壳似的轻盈胎体,却始终留在脑海里。每当我讲到这种名铄古今而故宫展品中也不曾有过的珍贵文物时,它的形影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从先生的赫赫身世与博学多闻想来,此物恐非一股赝品,必有一定的来历。因此常常懊悔当初未能仔细观摩,主动问学。</h3><h3> 还有一次我去看望溥先生,正遇他弹拨丝弦,身旁站着当时的曲艺名家谭凤元先生,在演唱溥老师谱写的“岔曲儿”。弦音铿锵,歌声嘹亮。我因受先慈的影响自幼便喜爱曲艺,特别是单弦、大鼓之类,所以默坐在一边凝神屏息、倾耳静听。当日屋中只有我们三人。时隔四十余载,他们虽已相继作古,但那弦声、人影和笑貌依稀犹如前日一般。据说他有时也引吭高歌、自弹自唱,可惜我始终无缘一聆高音。余今亦年逾花甲,将近先生没世之岁,回首前尘不禁神往。</h3><h3> 有时候我也曾反躬自问,既受溥师教诲五易塞暑,为什么对这样的生活场景如此印象深刻?而今仔细想来,固然是因为师生都有着共同的爱好,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先生在绘画、书法、诗词方面有其众所周知的卓越成就,尤其对于陶器、铜器等古代文物乃至民间曲艺均有很深的研究使然。而这些方面的修养和造诣,往往为人们所忽视,然而却是以前不少文人墨客们所共有的特长。例如上述的明人吴为、陈继儒、米万钟,以及清人梁同书、唐英、陈鸿寿等,都是擅长书画而兼善古陶瓷的名家。或有考古专论,或能亲手制陶,他们传世的作品至今仍被奉为典籍,视为珍品。又如宋人姜夔之工于诗词、书法,尤其精通音乐,迄今仍有他谱写的乐曲偶能闻之。他的《续书谱》更是后世书家们奉为圭臬的名著。而现代的程砚秋先生、梅兰芳先生等京剧大师们书画作品的雅致多方,无疑是同他们的表演艺术相辅相成的。这类事例在人们心目中并不陌生。如果进而联系我国古陶与文字的历史渊源,以及音乐和书法的艺术共性,均足以说明溥心畬先生对这些方面的笃实爱好直接与其书画的高度成就密切相关。这也是我之所以在此特意记述的主要原因。</h3><h3> 我手中原来保存有先生的信札多篇,不幸都在“文革”期间随同大量碑帖的散失而毁去。目前仅有其所临《书谱》字幅及画扇残存。此外还有先生手书《皇清一品夫人多罗特氏墓志铭》悼亡文稿一件,乃是我当年为之缮写后求得的“稿书”墨宝。此稿文情并茂,书法妙绝,堪称呕心沥血之作,故一向什袭珍藏,幸得免于焚琴煮鹤之痛,然而后来却被一个中日混血的研究生大村俊(又名刘使)以借看为名骗走。余如先生手拓的战国“齐”字砖文和汉代墓砖文字,上面均附有题诗,并有我的启蒙老师罗复堪先生的题句,二纸也因藏于别处而侥幸保存下来。而这些正是他潜心陶文孜孜不能的历史见证。只是他所著的《陶文存》《金石考略》等有关陶瓷、金石研究的专论,则仅闻其名而未读其文,他年有幸还应补上我失学的一课。</h3><h3> 行笔至此,想起了李白的两句诗说:“萋斐暗成,贝锦粲然。泥沙聚埃,珠玉不鲜。”我相信先生昔日的盛名,必不致长此没没。不过,在此还需借用他晚年对海外弟子们常讲的几句语重心长的话,作为本文的结尾:“如若你要称我画家,不如称我书</h3><h3>家,如若称我书家,不如称我诗人。如若称我诗人,更不如称我学者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