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宝马与陕西礼泉_________（贠薇）

云淡风轻

作者简介：

贠薇，陕西礼泉叱干㘭里村人。少时从军，曾长期在新疆工作，现定居北京。本人热爱文化以及古瓷、奇石收藏与鉴赏。

一、初 识 张 崇 德

张崇德先生是礼泉县资深文史专家， 认识他是2014年的事。

左为张崇德先生，右是作者贠薇

有一次回到礼泉，战友送来了张崇德著的《礼泉文物志》。和一本清末时曹骥观续修的《礼泉县志》给我看。 离开家乡40年，只说自己是礼泉人，但对本县的历史情况知之甚少。捧起厚重的史书，一幅幅历史的画面就展现面前，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历史，其实，读史志的过程，是自我洗礼的一个过程。掩卷沉思，又不免对修志的和续修的先贤们充满敬意。

在物欲横流而又无比浮躁的社会形态里，谁能瞧得起修志的人呢?“史志办”是政府大院里最边缘的一个机关。到这里干事的人，总给人非常传统而又跟不上时代脚步的感觉。上边来了领导视察工作，陪同、接待的这类事，他们是挨不上边的。别人觉得他们不入流，久而久之，自己也觉得缺味气，混到退休算了事。一个不尊重历史的民族是单薄的，是经不起五级大风吹荡的。建国最晚的以色列人不这样，虽然这个国家生活在贫瘠的沙漠里，但他们的物质文明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历史最光辉、最丰富。谁要别论，他就和你打、和你闹。我尊重这个民族! 

张崇德是修志的，退休以后，他自已骑着自行车，带着干粮，对礼泉的历史文物，传说掌故进行了数十年的整理与研究。相继出版了《礼泉文物志》《九嵕书屋文集》。在编撰过程一个人顾不过来，就和老伴并召集子女一块弄，一个字一个字的琢磨修订。

读完了两本文集，我就急死火猴地回到了礼泉。

2014年正月底，我在礼泉县城的一个小院里见到了张崇德先生。

这是一个安静的小院。普通的三间两层小楼房，简单、整洁、温馨。一楼会客室里摆了一圈沙发，墙壁上挂着字画和一尊匾。这个匾是学生送给他和爱人魏桂玲老师的。有5个金色的字：“师德侔天地”。魏老师原来也是教书的，俩人一块上的小学、中学和乾县师范。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张崇德又在西安师院参加了历史专科函授学了3年。两位老人都已70多岁，精神很好，头发已花白了。魏老师给我倒了茶就拿了一本书出了屋，张崇德和我聊。太阳光就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先生的脸上。谈话间，方知道他和家父是乾县师范的同学，相互还认识，我就不称张老师而改口叫叔了。

张崇德爱历史，又专事修志，是受了祖父张世芳的教诲和影响的。

清朝末年，和康有为并称为“南康北刘”的关中大孺刘古愚先生在1898年“百日维新”运动失败后，从泾阳县的“味泾书院”避居到了礼泉县的“烟霞草堂”。这期间，躲兵乱、逃逮捕，张世芳一直是护卫着刘古愚的。他既是刘先生的爱徒，又是刘先生的贴身护卫。当然，也是这位“关中大儒”教会了张世芳读书写字写文章。张崇德懂事后的第一位老师就是袓父张世芳。从好读的《三字经》《弟子规》到深奥难懂的《纲鉴》《左传》《春秋》以及《县志》。人一生的成长过程，最初的教育是重要的，也往往决定了后来事业的取向。由于酷爱历史，上世纪60年代，张崇德在教师工作岗位上，报考西安师院函授学了3年历史，后来调到国家文化局咸阳培训中心任教务科长。国内文物专家来讲课，他有课必听，有疑问就请教，基本完成了文史学科领域里从必然王国到自然王国的转变。他是在咸阳渭城区文化文物局副局长的任上退休的。汉阳陵就归渭城管。他没有把家迁到咸阳，而是又回到了生他养他、并滋生了许多梦想的文物大县――礼泉。

张崇德所著的《九嵕书屋文集》里有一篇文章《温宿岭与温宿县考》，他说：为写这，他前后用了7年时间，并携爱人西去新疆寻故地、查资料。他先到乌鲁木齐，再到伊犁，然后穿越天山去了南疆阿克苏的温宿县。后来又经库尔勒走焉耆过鄯善到了哈密、巴里坤找寻历史信息遗留的蛛丝马迹。我在新疆生活了30多年，他去过的地方，我也曾到过。两位70岁的老人在没有任何部门协助的情况下，探访之路的艰辛可想而知!

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 稿费? 名声?

是何种情怀使他行走在已经退休了的人生道路上?

张崇德说：我的老家在礼泉县骏马乡，在赵镇中学教书时经常从唐昭陵路过，他时常会听到昭陵六骏的嘶鸣。好像那神马叫声是从遥远的西部驾着云彩飘来的……

我说：天马?

他说：是天马。

我又说：汗血马是天马么?

他就说：汗血马是存在的，天马在人的心里。

一上午的谈话意犹未尽，有友约我中午去吃“搅团”，我就出了门。

魏阿姨在院中，坐在一方小凳上，手里捧着一本厚书。她读的什么书呢? 没好意思问。是《青春之歌》还是《创业史》? 

院内，自是阳光铺满了的。

回到北京，我就写了这篇文章，并与他通了很多次电话。

二、昭陵六骏的吟唱 

最早引起张崇德先生对汗血宝马的猜想，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事情。

唐昭陵九嵕山前的徐茂公墓被盗贼挖了个洞，礼泉县政府便抽调了几位本县文物专家成立了昭陵文管所。后来，又抽调在赵镇中学教历史和地理的张崇德来县文教局任文史专干并分管这些事情。

当地人说：“上山冢，下山冢，不知哪个埋的是徐茂公。”(皇帝死后睡的地方为陵，王公大臣睡的叫冢，富人的叫墓，一般人的称坟。)礼泉县这地方，从唐太宗李世民开始，一共葬埋了二百多位王公大臣、公主驸马。你想想，以九嵕山为核心，二百多个大如山丘的冢疙瘩，分散在几十公里范围的平原上，犹如一方巨大的棋盘。九嵕山便是一位排兵布阵的棋圣，依四季的变幻调兵遣将……那是何等的壮观气象……

突兀巍峨的九嵕山如九条龙咆哮着从地河里奔出，集聚在高天上那七色云彩经常舞动的地方，凝聚成永远的绝唱……从东边看，它如一个文人案头摆放的笔架子。从西边看，它就像男人的阳根。从南边看，是一个“山”字立在那里。从北边看，犹如一顶官帽扣着。它的左首，是从甘肃秦地一路奔涌而来的泾河，右首是渭北高塬和关中平塬过渡地带的一个峡谷中、当地人称黑牛鼻窟窿流淌出来的一汪清泉泔河，这条河，飘逸着由西而东汇入了泾河。如果说纤柔婉约的泔河是位妙龄少女，那泼辣大方的泾河就是善歌吟、爱舞蹈的美少妇。这两条河，一动一静，缠绕在九嵕山下，是天地，阴阳绝好的搭配，经过成百上千次大仗恶仗而取位的英雄皇帝李世民自然将死后的他葬埋于九嵕山上。他也是以山为陵的第一帝。后来儿子李治和武则天死了葬在西边同一个山系的梁山之上，并取陵为“乾”，占了六十四卦第一卦的上风，以女人形状横卧在那里，却又突显了九嵕山阳刚之雄伟。这是个迷，曾是才人的武则天是深爱着先帝李世民的，生前不能取代长孙皇后，死后却将女儿之身化作了山脉，并竖了一个无字之碑，将许多的不言，隐在黑灰的青石上。

1958年初秋，张崇德从乾县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礼泉赵镇中学做了一名教师。他没选择教授主课语文而教了副课历史和地理，实在是因为太喜欢历史了。他的家后来搬在县城的汤房村，周末，都得从九嵕山下路过一次。也就是说，每月有8个来回需徜徉在昭陵那二百多座冢墓之间……断碑荒坟，苍鹰老鸹，石人石马，都在向他述说着一千年前此地的神圣与辉煌，苦难和凄凉……唐太宗李世民是一位具有科学发展观的明君贤帝。除了能打仗，善管理，精书法之外，他还深谐《易经》，对天文地理，风水学问颇为讲究。风水谋士袁天纲与李淳风经常待从在侧。所以，死后需葬在风水宝地是一种必然。由宰相阎立本绘图，其兄长阎立德监制雕刻的“昭陵六骏”立于皇陵北侧的玄武道上更是一种必然。历经21位皇帝，289年漫长时期的盛世唐朝，不能不将一半功劳写给李世民精心营造的最大皇家陵园荫福着大唐近三百年的江山。

后来，那位叫黄巢的造反派进入了关中，攻陷长安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皇家陵园毁坏，彻底斩断这条二百多年不衰的龙脉。

几十万人将九嵕山团团围定，篦虱子般焚烧破坏! 并开始大肆盗掘墓冢。九嵕山上的大殿烧毁了，无数个牌楼烧毁了，大量的砖瓦散堆一地，唯独那6个神骏依然挺立在那里。实际上黄巢也是个胆小的家伙。在他来此地之前，就曾听说这6个神骏于一个夜间集体赴潼关驰援唐军杀退叛军安禄山的故事。面对6匹战功显赫的骏马，黄巢高举着利斧的手颤抖了。甚至斧子掉在了地上差点剁烂他的脚。他无比的恐惧，仿佛刻在石碑上的飒露紫、拳毛騧、特勒骠、白蹄乌、什伐赤，青骓已经挣脱主人的缰绳，朝他扑来，瞬间就会将他撕成碎片。他逃离了，但他发出破坏山陵的命令还在进行。昭陵北阙气宇轩昂，庄重威严的皇城在烈火燃烧中崩塌，6匹神骏发出嘶心裂肺的阵阵嚎叫……一时间，奔流在嵯峨山峡谷中的泾河，飘逸在平原谷地上的泔河都发出悲哀的鸣唱。即刻，天地间电闪雷鸣，暴雨如泼，天像一个巨大的黑锅扣在了九嵕山上，黄巢和他队伍落荒而逃。人们明显看到6匹神骏披光掠电，奔驰在九嵕山上……

硝烟已经散去一千多年，朝代更迭，历史演化已将昔日墓冢慢慢削低削平，九嵕山阳面阴坡的苍松古柏在那场大火之后再没有生长过，只有刺蓬梭草还紧紧依附着风化了的石灰岩山体，包裏着九嵕山永远的秘密。

张崇德每次骑车经过这里，都要停下来看一看。每当他手抚驮伏唐太宗昭陵巨大石碑下的神龟，就会隐隐约约听到九嵕山北有着战马沉沉的低吟……他知道，这并非灵异心生，而是几千年来中华历史发展里程中，都有战马山呼海啸般的豪鸣一一它，是无论如何也撕不掉、扯不烂的历史黄页 ! 

虽然，强盗已把昭陵六骏的雕像击成碎块，将其中两匹偷运到建国只有二百多年历史的美利坚合众国。然而，它的灵魂却始终游荡在九嵕山上。

虽然，历史的尘埃已将无数匹壮烈牺牲的骏马掩入黄土之下，它曾经繁衍生息的牧场已被今人栽植了苹果树和大片的葡萄，但几千年前的牧草仍在山颠石缝中愉快的欢笑歌唱……

张崇德决心进一步寻找骏马的昨日与前身。作为六七十年代的公职人员，他没有这样的任务。一直到退休以后，他才翻过唐太宗昭陵九嵕山，踏上了让他魂牵梦绕的温宿岭……这条岭上，有一个沉寂了两千多年的故事：不是唐朝，而是汉代有关汗血宝马的故事……

三、思考温宿岭

温宿(秀)岭，是横垮关中三县的一条土岭。

它从永寿县隆起，平缓地经过了乾县。刚进入礼泉，就拔岭而起，兀自耸起一座高峰。这峰共有5个。远看如一朵莲花绽放，近瞅似五指并握，名曰：五峰山。(此峰海拔为1467米)它在此集聚为峰后，便又逶迤前行，留下了瓦庙山、安家山、亮凤楼。快到泾河由东向南的拐弯处，又凸起岭身，形成了长嘴岭再一头跌入泾河之中。

温宿岭北，是从甘肃奔流而来的泾河，它绕着岭脚下的石灰岩体，浩浩荡荡，洋洋洒洒，走着唱着，在长嘴岭处入了瓠口，奔出九嵕山与嵯峨山之间的十里长峡流入了泾阳县界内。

温宿岭南，为下沉的缓坡谷地，几条深约数丈的大沟将漫坡地隔成3个硕大方块，方块之上，显桃红柳绿，长青烟袅袅。驴欢马叫，车笛声声，祥和天然，安泰富足。

翻过九嵕山后，张崇德站在昭陵北阙的玄武道上看，温宿岭，宛如一条将头扎进泾河饮水的巨龙……

梁山上的乾陵和九嵕山的昭陵还有武将山的建陵，形成了另一个山系，此山南边一直到秦岭脚下便是八百里关中平原了。而九嵕山系与温宿岭山系之间形成的多坡多峁，沟壑纵横的谷地。虽不如平原田畴阔展，但也是黄土深厚，土地肥沃。

他的眼前立刻幻化了另一幕景象……

温宿岭上，苍松翠柏，古木参天。岭下，毡房点点，牧草如茵。十匹二十匹马悠闲的吃着草，三匹五匹马驹趵着蹄子撒着欢儿。那马体型硕健，腿纤蹄丰，毛细鬃亮，四肢修长……

根据唐代史学家颜史古作注的《前汉书·西域传》载：“温宿国王治温宿城，今雍州醴泉县北有山名温宿岭者，本因汉时得温宿国人，令居此地田牧”。这37个字的记述，包容了两千多年前的一段历史……西域36国，实际上也就是36个部落。西汉时期汉武帝为联合西域诸国抗击匈奴，令张骞二次出使西域，游说拉拢，离间反叛，最终在东汉和帝时由班超统率大军赶走匈奴，并建立了西域护都府。为什么要将温宿国人迁往几千公里外汉朝腹地的醴泉县呢? 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迁来干什么?也无说法。“令居此地田牧? ”“田，”那就是种粮食了。民以食为天，不解决吃粮问题不行。“牧”什么? 如果温宿国人因为战败，做了俘虏，不可能让你在天子脚下繁衍生息，逐渐壮大自已的。再说，西域那广阔的天地随便划一片地就够你一个小部落人生活了。翻来覆去推论，张崇德觉得温宿国人内迁依据不充分。但史书上却留下了37个字的记载。而以五峰山为代表的这条长岭在1935年《续修醴泉县志稿》中也明确为温宿岭。温宿国也罢，温宿岭也好，“温宿”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了。

一阵微风吹来，张崇德向后拢了拢散乱了的白发。他将目光从西边五峰山上一点点向东移去，刚才幻化的景象更加清晰明朗……

一群高鼻梁深眼睛的男女，沐浴在温宿岭谷地的晚霞中。他们跃上马背，手中舞动着长长的鞭子，打着口哨，将食草的马匹赶回马厩。马轻盈地奔跑着，腾跃地四蹄将温暖的霞光撕成一页页金黄的碎片……灰白的謩霭如纱般漫过草原，三堆两堆的篝火便在白毡房外点燃……温宿男人的马靴、女人的长裙、一阵阵胡舞伴着他们旋舞出初夜的情……他们热辣的舞蹈、狂放的情歌唱给情人，也舞唱给在马厩里竖耳倾听的“汗—血—宝—马—”……

然而，作为一位文史工作者，是无论如何不能以想象来修志的。况且，政府史志办也没有进一步理清温宿国人内迁的课题。也不可能让你利用正课时间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可是，汉书上的“田牧”二字却如秦腔板路里的“双棰”，紧紧地敲击着他的心……

张崇德返身爬上了九嵕山峰顶。极目南望，巍巍秦岭莽莽苍苍，主峰太白山头顶着亮灿灿的银冠。渭河像一束浣女手中正在漂染的纱幔，太阳下闪着多彩的光……近处，田禾丰茂，村舍宁静。一幢幢正在新建的楼房在巨大的吊臂旁，等候着新时代最后的着色……美丽的关中，富饶的秦川……

你支撑了周秦汉唐高阁琼楼；

你哺育了无数英雄儿女；

你书写了华夏五六千年文明史诗；

你把新世纪的未来重新点妆……

西去的驼队，东进的骏马，都在大秦之腔的慢吟与吼声中传递给一代又一代秦川儿女……

站在九嵕山顶上的张崇德，觉得胸腔内一股热流迅速涨满全身，两珠晶莹的泪花久久地滚动在眼眶之中。

1998年5月4日，张崇德光荣退休了。他离开忙碌了一生的工作岗位，却又进入了人生另一个事业的天地……

他买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用儿子从部队转业带回来的军用水壸装满开水，再向挎包里塞上几片白面锅盔，脖子上吊一个120照像机，跃身上车，出了礼泉北门，向北山那漫长的温宿岭奋力蹬去……

四、峡谷觅迹

礼泉县城北门有个“鸡娃岭”，1960年之前，这里经常聚集着一群少年顽童，手持着砖头石块，敲击地面，那墙上地里，便会发出一种奇妙的声响，它叽叽喳喳的欢叫，活像一群刚出窝急于觅食的小鸡娃。张崇德小时常在此处玩耍，也和伙伴们“击石听鸡鸣，仰头看鹰飞……”鸡娃子自是寻不见的，却时常有一两只闻声而来的苍鹰翱翔在城门之上。

大跃进时期，城墙毁坏，城门被拆，这里就再也听不到鸡娃的叫声了。每走到这里，儿时的记忆就会飘然而出。其实，一个地域，一座城镇的历史文化需要神奇的传说和奇异的事件来传续。从事了几十年文史工作，张崇德深谙这一点。

出了县城北门，便是称“泥河沟”的护城河了。这河，深不到十丈，最宽处却有十丈二十几丈的。三丈多宽的土桥南北相架，砖砌的桥洞下就流淌着泉水。水里有蝌蚪小鱼浮游，水边有青蛙蛤蟆歌唱。张崇德把自行车撑起，站在桥上朝下看……

“志公泉”是以人名命名的……

相传很久之前，礼泉县百日大旱，太阳跌火，田禾打蔫，如再无一场透雨，粮食将颗粒无收。百姓整日祈天求雨，叫苦不迭 ! 一天，有位叫志公的和尚来到县城，他不进庙堂，不拜龙像，却直下了泥河沟底。他将锡杖扎于沟底，双手合十，盘腿打坐，吟诵大法。大概有半个时辰，乌云从九嵕山升起，很快布满了天空，看大雨将至，志公便拔出锡杖，飘然离去。这时，一柱清泉从杖窝中奔涌而出，巨大的水柱直冲云霄，瞬间，铜钱大的雨点倾向大地。几个时辰后，雨住了，黄泥沟插锡杖的洞眼却有了一眼泉。此泉，水质甘冽，用此水做的豆腐三日不腐。礼泉县《天益堂》药铺也釆此水炮制了驰名华夏的名药“九蒸熟地”。人们念高僧的好，便将此泉取名为“志公泉”。原来城外的黄泥沟，碧水荡漾，鱼欢草盛，成为真正的护城河。

这是一个崇尚佛教的美丽传说。是否真有其事，但“志公和尚”确为南北朝时期一位有名高僧，曾做过梁武帝的国师。此人，行为怪异，踪迹不定，在民间广为颂传，传说也比较符合。诸如此民间传说，礼泉县有很多，作为文史工作者，不能忽视任何蛛丝马迹，经过调研、考证，往往会获取出人意料的理论和历史遗物的支撑。在工作岗位上，有关民间传说的故事往往得不到求证。但自己已经退休，则可大胆地进行搜集整理了。如再不抢救，恐二十几年后，便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灰飞烟灭。自己这一代人还了解一些，儿子、孙子的后代还了解吗?经济快速发展，注定了农村人口将大量涌向城市，农村城镇化建设也是指日可待。如果以后的孩子们连自己祖先繁衍生息的故地都不了解甚至是一张白纸，那曾经吸吮了几千年黄土的根将会断掉。这是人类历史发展长河中的悲哀、一个极大的悲哀! 

县北6里，是1960年修建的泔河水库。从温宿岭走出，一路上劈山穿坡，行程60余里的黄土大峡谷，在此处嘎然而止，形成南北相望的犄角之势。厚重黏绵的黄土，历经岁月打磨，风吹雨剥，被切削成了两岸独特峻峭的土箭悬崖。紧紧地拥抱着一湖碧水。有雁掠过，水荡起了细波，苍茫水雾中，又凝结成一串串美丽的光环。伫立在南岸的弥陀寺，檐卧白鸽，风动铜铃，磬声悠扬，木鱼梆梆。诵经声声传扬寺外，檀香缕缕随风荡漾，平阔而又苍茫的碧水，微澜骤起，鱼虾竞翔。礼泉县人民的母亲湖就越发显得安祥而又超然。

穿过横亘在峡口的水库大坝，便是故县村卢家。村东头有Y字型县道，右首是沿九嵕山与武将山相连接的过渡带，是通往亮风楼山下叱干镇的。这是一条绕山路，虽不崎曲，但坡长路陡，平缓处亦可骑车。大概半天时间就可到达目的地。左手是通往五峰山下南坊镇的县道。两路距离相同，但相对平坦得多。他稍加考虑，将车头转向了这条路。

下一个30多度的大坡，就到了沟底。不太高的土桥将峡沟东西相连。桥下涵洞里，河水流向水库入水处。张崇德离开公路扛起自行车，沿桥北侧的台阶下到沟底。

他今天要顺着这条峡谷走往温宿岭的。

五、“响石潭”绝响

进沟口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响石潭”。张崇德把自行车靠在崖壁上，在荫凉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拧开水壶盖，呡了一口水，就仔细观察起来。

上游的水流下来，聚集在台塬上大约五六米、深约一尺左右的水池之中。它先把飘来的枯草和梨树叶儿旋在一起，便一头跌下两米多高的潭中。这潭，深三尺，口如筛子般大小。仿佛谁给沟底置放了一口大瓮。水跌下去，便撞击出如铜钟般响亮的声音……有风顺沟吹，浑厚而又脆亮的跌水声，经崖壁回荡而飘向沟外、爬上沟塬，漫散在附近的田野和村庄。

沟崖上端，是厚厚的黄土层，稍下部有两三乍厚的碎石沙砾。再往下，就是沙砾与黑灰岩体的连接处了。

谷底潭旁，铺一硕大黑石，它像一头巨兽卧在那里，张开大嘴吮吸着上游的来水。蓝黑蓝黑的石身，滑润闪亮，无比从容的从石心里向外散出深蓝色的光泽。遥远而又漫长的沧桑，已悄然给这方石包裏了一层厚厚的玉浆。水花溅起，又化做缕缕雾气。沟顶的阳光射下来，那石上就燃起了紫烟，袅袅娜娜的旋着、缠绕着、走着，轻轻盈盈地飘散了去呢。

兽石背上，几只酷似人足和马蹄子的印迹深深地嵌在上面。似乎有一位牵马的武将军刚刚从这里走过留下了印痕。

这石是女娲修石补天剩下的那一块么? 

是黄帝西去崆峒向歧伯讨教怎样消除人间病痛与苦难时留下的么？

姜子牙出歧山，助周灭纣取道九嵕神山留下的么?

是霍去病演练排兵布阵时?

是唐太宗纵马射虎时?

还是武则天察看乾陵时?

如果不是，那此石之下就镇压着一个祸害百姓的妖精! 石，把它压了，再踩上几脚镇扎实了! 那源源不断的水不分白昼黑夜、春夏秋冬的冲着、压着……

“琴瑟琵琶谐音止，

魑魅魍魉乱风行。

血尽骨枯魂不散，

三石叠仙破空晴。”

想到这里，张崇德不由得高声吟诵起这几句诗来。

然而，文史工作者不能像作家诗人那样见物思情，任凭想象。根据中华五千年文明史记载按照历史推演，他十分清晰而又准确的感觉到这条叫“小河”又叫“石泉河”的河道里，曾经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准确一点说，应该发生在汉武帝抗匈奴，扩疆土那个年代。

爬上“响石潭”台塬，是一条狭长的平地。水在中间一米左右宽窄的河道流淌，两边土地上有上百棵碗口粗细的梨树，如鸡蛋大的梨子稀疏的挂在枝头。梨园平阔，两边的黄土峡谷就推到很远。靠东边崖前有一间瓦房，门闭着，一根草绳拴了门扇。两行西红杮架和一排黄瓜架，将门前隔成两尺宽的小路。路上有三只母鸡和一只公鸡在踱步，没有黄狗，亦不见黑狗白狗，他走近屋子从窗户看：一张土炕，一床未叠好的被子。一张小桌，一把茶壶。一只锅的灶头，一条四条腿的方凳子。一把板胡，一把二胡，一支笛子并排挂在桌子上方。梨园的主人不知去了哪里，狗，也应是跟着人一起走了呢。张崇德“哎――”了一声，四周一片寂静，无有人做答，只有流水淙淙响。

灿亮的阳光洒下来，背阴处的梨树就被靛蓝色煮透了。他推着车子顺着荫凉走，也觉得自已像梨树一样，被浓绿灌染得通透，一股难得的清凉荡满全身。走了十步远，从沟端树下传来一声秦腔：

“太阳一出照东墙，

西墙毕竟有荫凉。

高高山上一只狼，

耳朵长在头顶上。

羊羔它娘是母羊，

两只麻鞋是一双。

苍蝇踏的锅板响，

猪娃坐在树叉上。”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位老者正在拿着一把刷子往梨树下半截刷白灰浆，有一条黑白二色的花狗卧在一旁。张崇德曾经分管过县剧团和群众文化，对秦腔十分了解，便向老者说：“老哥，你这段‘反二六’唱得好! ”老者回头瞅了一眼，笑着说：“这调调子只有在沟里唱，不心慌哩!”张崇德又说：“对，沟大回音，响亮得很!”老者说：“兄弟，热死黄天(关中土语：天气炎热之意)的，从这沟沟里走，莫非也是考古的?前几日有几个人也从这儿过，歇脚喝水时我问他，他说考察上古时期的人类活动遗址呢。”张崇德就说：“我是咱县上人，退休了没事，到这逛逛。听说这响石潭的梨甜脆酥香，跌到土地上就拌成渣渣了，今日一看，这沟里清静雅致，溪水甘冽，太阳光旺，此地长出好梨自是不奇怪了。”提说酥梨，老者索性停下手中活计，掏出烟锅点燃，和张崇德摆起了梨经。

一袋烟抽完，老者愉快接受张崇德邀请，继续顺河沟北行，考察石磨坊和小河源头的“黑牛鼻窟窿”。

六、黑牛鼻窟窿传说

再往里走，梨园变窄，有水声哗哗震响，却不见了水的踪迹。河里原先的黑灰石底，已被坚硬的黄土淤泥铺盖。干涸的裂纹，交织成一幅线条纵横交错的图案。踩上去，发出冰裂般声响。张崇德跟老者走过了这段C字型干河道后，才发现有两尺宽的小渠将水引到沟崖下石磨坊去了。

解开拴在门上的麻绳进了屋，上下两片石磨静静地合卧在一起，相互诉说着昔日的勤劳与辉煌。带动石磨的木轮，也已腐朽，在深深的槽子里支撑着蜘蛛织成的网。从水车轮一边流经的水，欢快而又愉悦，急匆匆越过历史年轮里已经黑暗了的水道，向屋外阳光下的梨园奔去。房顶墙壁上，已没了曾经飞扑沾染的面粉，黄褐色的鸟粪留下一道道已钙化了的印痕。

老者说：“打我记事起，就常跟着大人从塬上扛麦子到这磨面呢。”张崇德问：“这磨坊有多少年了? ”老者说：“年代远了，我爷说，清代以前就有呢。”张崇德又问：“明代就有了?”老者说：“具体的咱说不清，相传是哪个朝代的军队上专门磨军粮的。这外面堆了十几个磨薄了的磨盘子，听说也让別人搬走了。房上原先盖的老瓦都补了好几茬。那老瓦比现在的小瓦大，也重好多。”俩人说着就出了门。张崇德发现房外墙根有一片已破碎的旧瓦，便捡起来擦去泥痕，仔细看，是一个残破了的瓦当，上面还有几条凸出的花纹，但看不出是字还是花。老者见张崇德对此瓦当出神就又说：“这东西在解放后还多的很，群众捡它拿回家做拓花坨坨馍的模子哩。”张崇德又问：“现在还有吗?”老者说：“早没了。前些年有人来收购，四五块钱一个，都卖求子了。”张崇德说：“可惜了，那花馍不拓了?”老者说，“做哩，是木头刻下的模子。一次可拓3个馍，结实好用，还比瓦当拓的快。省事些!”俩人说着下了坡坎，又转入了河道向北走去。

离开响石潭北行五六里的半崖上，有几孔排列整齐的窑洞，但窑口都有不同程度的塌陷。蒿草、荊梢和酸枣刺密匝匝长在周围。张崇德停下看，老者就说：“破窑窑子，有啥看的?”话音刚落，两只灰色的鸽子“扑棱棱”从窑里飞出。老者又说：“咱打搅人家的午觉了! 哈哈――”老者开怀地笑，河沟里荡起了回声。

窑洞底下一米往上是黄土层，厚约数丈，下面则是沙石砾层。再往下，就是黑色石灰岩体叠压成不规则的石硼，一直延伸到河沟底部。窑洞凿在石硼以上，张崇德想，这无路可通，人是怎么上去的? 在此处开凿窑洞干什么用呢?

“有抽一袋烟的功夫就到‘黑牛鼻窟窿’了。”

老者说完，弯腰将烟锅到石头上磕了几下，又塞进烟包装了一锅。还未点燃，张崇德要过烟袋细瞅。野枸杞根做的烟杆，油红闪亮。不规则的疖疱，形成一圈圈细密的轮纹。深红色的玛脑石烟嘴，有一道浅浅的绺裂旋纹，显乳白色的圈晕如一只静卧的小鸟。白铜烟锅上，镶嵌了紫铜图案。黑色的烟包上，有红、蓝、白三色绣成的“鸳鸯戏水图”。张崇德笑着问：“老哥，这烟包是嫂子绣的?”“嘿嘿，对哩。”老者憨憨地笑着回答道。“讲究! 真个讲究。这烟袋通身是宝哩!”说完，张崇德将烟袋还给老者，并恭敬地划着了火柴。老者长咂了一口，喷出浓浓的青烟，又啃梨子似的“滋噜噜”吸吮了一下烟嘴，便说起一个久远的传说……

“话说姜子牙领兵打败殷纣王搬师回朝后，便一人去了太白山的封神台为死去的众将官逐一封神。封完后，剩下自己一人却无神可封，便悻悻返回武将山独酌一种黑红色的酒。实际上那时候还没有酒，人们把醋当酒喝哩。姜子牙就想，那我干脆封个“醋神”算了。反正人每顿吃饭都少不了。所以，咱这一带人每年清明后搭醋都要请祭‘醋神’。老实说，只要是和炒瓢招嘴的菜，都离不开倒一点醋提味。但是，搭醋没水不行。这黄土岭岭子缺水么。人们就祈求姜子牙降水。姜子牙就想到了孙悟空降服的牛魔王，就给他说，我把你镣铐取了，放你到武将山西边wo沟里为百姓行善去吧。牛魔王非常高兴，就随姜子牙到这沟沟了。牛魔王化身为石，便从鼻孔中喷出水来。这水，清甜甘冽，冬不结冰，夏不生蝇，用它搭的醋，酸香酸香的。也怪喀，我过去害腰腿痛，自从下沟务梨后，吃了这水，这腰腿痛的毛病几年没犯了!”

说到这里，老者抬手一指：“瞅，wo不是‘黑牛鼻窟窿’吗!”

顺手望去，一箭之远的峡口内，豁然变宽。平坦的石沟底上，均匀地漫流着如纸般薄厚的水，黑色的，灰色的，褐红色的石体就铺在下面。如不是尽头黑色巨石上喷出两股水在欢唱，你还以为是谁家的巧妇在这里晾晒着刚染好的丝绸。水，确实很浅，在脚下轻轻地吻动……老者拉着张崇德爬上西北方一个塄坎上，立即，一头通体黑毛如漆的牛静静地卧在那里，牛头双眼下一对鼻孔，向外喷流着两股如雪的白水。它跌下3尺高的牛嘴部位，便四散开去，浅浅地水雾，又弥漫了黑牛的头、身和两边的沟崖。

七、黄土台塬感怀

张崇德和老者分别后，就顺着西北方向的大坡往沟塬上走。

这条上沟路，深陷在小河西岸20多丈的黄土层里。它以“之”字形状，沿崖壁挖成了30来度斜坡，宽约两丈，四里路长的壕渠而通到台塬上的。

张崇德弓着腰，吃力地推着车子，虽不是太累，但终究是60岁的人了，加之在河沟里行走半天，又没吃一口干粮，所以，到坡中腰就气喘嘘嘘了。汗珠儿像锅里炒熟的豆子往出蹦。他不时停下来，擦擦汗，缓缓劲，并注意从崖壁上寻找到历史散发出的某种信息……开挖之初所用工具的印痕已被风雨剥蚀，附着在崖壁上的椿树、楸树、枸桃最大的也就胳膊粗细，没有古树残留的根枝。就是有，也被农人挖去当柴火烧了。酸枣和野草莓长的旺盛，绿的、红的果果，一嘟噜、一串串缀满枝头，向行走在这条寂静而又漫长坡道上的人们，摇曳着夏日的喧嚣与快乐。

路，是为出行方便而修的。按当下情況，这条坡路主要用途就是下沟拉水。但距此处最近的石泉村人下到沟底也有五六里路，跑这么远挑一担水有点划不来。而且，此地每家都自挖一口窖，可用水一年。开凿这条坡道，工程量虽不太大，但绝非本地村民能干的。且明代时此处并没有这么多人居住。唯一能支撑的依据，就是朝庭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军事工程”。虽从唐朝以后，宋、元、明、清几代的国都东移，但礼泉、乾县这一代几乎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争。综合磨军粮的石磨坊、沟崖的窑洞、峡谷上开凿这条大道都凝结成一个未知的谜团。

小河、石泉河，这条黄土大峡谷，你到底承载了哪个朝代哪段不为今人所知的秘密……

唐代史学家颜史古在《前汉书.西域传》中37个字记录之后，宋敏求《长安志》和现存至1935年《醴泉县志》都谈到温宿岭与温宿国人的问题，是沿袭颜史古的记述，还是自修佐证? 这条深凿在河沟西岸的宽阔大道和温宿国人有无联系？如果说是为了东西两岸人们互动交流方便，河沟东岸为什么没有这一条路呢?

站在沟塬上，午后的太阳，直直地吊在乾陵双乳峰的中央，似一个“品”字缀在天地之间，梁山东延九嵕山的过渡带，是一个西高东低的大漫坡，坡的尽头，就是从北到南这条小河大峡谷。小河东岸，是突兀而起的武将山。它的东端，是葬埋唐肃宗的建陵。武将山虽也属九嵕梁山山系，整个山的走势如一“C”字形弓背，武将山则在最凸出部位。山坡北面，向峡谷倾斜的坡地上，依此排列着南豆芦、米家两个两三千口人的村子。峡谷北，是北豆芦、五井、中心几个村。这几个村又向北逐阶升高，一直递高到瓦庙山、安家山、亮凤楼山脚下。

这条近30公里的黄土大峡谷，将九嵕山，梁山山系和温宿岭截然分开，使其形成“V”字形的台塬谷地。以“黑牛鼻窟窿”为最南端的另一条峡沟，斜向西北，直通到瓦庙山下的叫“窝子沟”。沟东西两侧散布着五六个村庄，但以西岸为多。这条如剑劈开的峡谷，又似温宿岭连接武将山的一条纽带，北挽瓦庙山，南结武将山。这两条峡沟，属典型的黄土高原峡谷地貌。谷深而无水流，险峻又少奇石。但恰巧的是，两条峡沟，都在“黑牛鼻窟窿”处聚合。地质构造也由黄土层转化为石灰岩层。好像一对干渴的莽蛇从各自的洞穴奔出，来此相会而饮水的……当然，小河峡谷，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境地：有窑洞，可以安眠；有泉水，可以解渴；有水磨，可以烙饼；有酥梨，可以甜心……凉爽的风，从石泉村高大的杨树叶隙间穿过，细碎的光斑就铺了一地。有顽童用脚去踩，刚踩住，风又将它挪动了，那顽童就跳跃就欢笑。三五只鸡悠闲地踱着步，狗却在荫凉处喘着粗气，好像刚经历完一场运动。街上几乎看不到青壮男人，有两位老妇人坐在小凳上，怀里抱着笸篮，一团红毛线就在手中缠绕。

张祟德刚上沟后，吃了两片锅盔馍，喝了些水，就穿过幽静的石泉村。歇了吃了，浑身又恢复了体力，他蹬欢了车轮。他不准备在村里停了，想赶天黑之前到南坊镇，晚上在那里住一宿，明天再沿五峰山和瓦庙山一线考察 。出了石泉村往北拐，就是柏油马路。路虽平滑，但坡度很大。他边骑边推边看着路旁的果园。

九嵕山昭陵以北，属礼泉县北部旱塬地区。从温宿岭到九嵕山漫长的丘陵台塬地带，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村庄，人口少，密度小。无水浇田，农人们靠天吃饭。1973年，这里开始大量栽植苹果，十几年时间，农民生活有了变化。时值五月，如核桃大小的苹果已挂上枝头，果农们就给苹果套上白色和深黄色的袋子，以保护小果不受虫侵，不惧风扰。无菌的阳光，透过薄薄的袋子，丝丝缕缕，深切细微的浸润着果子的成长。这是一种充满母性而又无比温馨的劳作。

看到这些，张崇德心里就很温暖。他继而又想，遥远的汉朝，从西域迁徙而来的温宿国人，他们曾在这片土地上做些什么呢? 不管历经多少朝代更迭，多少人的生死存亡，土地，却始终如一的为一代一代的人们默默奉献着。耕也罢，牧也罢，还是在这片黄土台塬上……站在大坡顶上一个叫“半天上”的村口，张崇德擦擦汗，回头向西南方向看去……太阳，已经滑下了乾陵的双乳峰。刚才还无比耀眼的光芒，此刻已变成柔和温润而又色彩斑斓的霞带，如丝如絮般漂浮在灰白灰白的天上。如果一把揽进怀里，再交给心上的那位巧女儿，倏忽之间，她就能用手中的梭子，这霞带，将这丝絮织成片片锦缎，然后再披撒到黄土台塬上。

八、五峰山感想

张崇德是在早晨五点钟爬上五峰山的。

初夏的太阳，也起得很早。它从嵯峨山槽缝中喷射出两道桔红色的光束，越过涛涛泾河，穿过九嵕山北麓，如一把长长的剪刀，把弥漫在五峰山南谷地上的雾霭剪开，厚重而又湿沉的浓雾便迅速地向两边的山峦退去。随后，太阳就跳跃着冲向天空。刚才还沉溺在雾气中的五峰山，褪去了黑灰色的罩衣，高矮不一的刺杨槐、酸枣棵子抖去身上的露珠，和灰石黄土紧密融合的山体，无比愉快地接受着阳光在新一天到来之初对自己的抚慰与温暖。

北坡逐渐斜下去的山体没有被太阳照射的部分，仍是灰蒙蒙一片。平躺在山北的永寿台塬，是鲜活明亮的。显露在树丛里的房舍上，有许多细细的、弯弯的烟柱，阳光里摇曳着身子。远远的天地相接处，挣脱了群山阻隔的泾河，闪耀着无数光点，又折射出七彩的虹晕，舒展着典雅富贵的身肢，愉快而又自信地绕行在永寿大地上。靠近河边的村子和果园，由于受到水光的反射，明显比远方的林地和村庄舒朗明亮，富有生机。

五峰山和瓦庙山相交处，裂开了一个大壑口，礼泉县和永寿县的公路就从此处通过。早行的人们，骑车的、开拖拉机的三三两两，熙熙攘攘.

泾河是一条充满传奇色彩的河流，如唐太宗李世民的大臣魏征梦斩泾河龙王，柳毅传书等富有神话的民间传说。但有历史记载的《史记·孝武本纪》中说：“黄帝接万灵明廷，明廷者甘泉也，所谓寒门者谷口也。”《史记》集解引徐广曰：“寒门一作塞。”索隐引服虞云：“寒门黄帝所仙之处。”黄帝在寒门修练而得道成仙，这绝对是一件大事情。那么，寒门在哪里呢? 根据历代史志记录和考察，张崇德在后来的一篇文章中有这样叙述：“为了揭开这个千古之迷，笔者对泾谷和冶谷都作了实际调查。所谓寒门者，当有似门之象。九嵕山与嵯峨山隔河而耸，山势巍峨，状若阙门，峡谷窄而落差大，泾水由上游流入峡谷后，两岸皆是青石，泾水象一条带子由北而南，经数十公里峡谷奔流，水在谷中光照不足，水温寒凉，峡谷窄，落差大，水流急，涛声如雷，水珠飞溅，水雾弥漫。寒凉感临严冬，盛夏亦然。汉代史学家颜史古所谓的‘盛夏凛然’令人体会深刻……”而此刻，张崇德站在五峰山颠，看着泾河流经的永寿和淳化大地，心里却有了另一番感慨……

泾河，渭河的第一大支流。它进入这片台塬地后，共吸纳了马连河、四郎河、黑河等七条河流，宛如雄鳮在此踩了一脚。这鸡爪形的河流滋润着渭北高塬的大片土地，哺育了周、秦、汉、唐最早的中华文明。但是几千年以来，人们把目光却集聚在政治、文化、经济比较发达的帝都一一咸阳和长安。除了偶尔发现了出土文物会引起社会一阵子重视之外，这一片土地始终默不作声，这也可能是黄土高原的性格所致。

泾河，人们要吃它喝它用它，这是忘不了的。

曾经发生在泾河岸边的漂亮女子和湖北的才子柳毅那凄美的爱情故事，被改编成秦腔、粤剧、越剧而传唱这更是人们忘不了的。

地球，在经历了板块运动，造山运动，大洪水时代之后，横贯三县的温宿岭便赫然屹立在这里了。岭上，以海拔为1467米的最高峰五峰山，吮吸着天之灵地，地之贵气将凝聚的甘露汇流成溪而注入泾河，供养了渭北高塬农耕文明的发展。可是，温宿岭却被历史的尘埃淹没了，被人们忘记了。

汉代的那个依山而建的温宿国人哪里去了? 

覆盖着温宿岭的原始森林哪里去了? 

一个个农庄，一片片果园，一条条马路，一道道沟壑以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分布在温宿岭南北……

一曲曲秦腔、弦板腔，一声声小骄车的喇叭，一阵阵学生朗朗的读书声无比清晰的传诵在温宿岭南北……

“宿”音也读“秀”，永寿人就将这将岭称温秀岭。

礼泉人读温宿岭是因为《汉书》这样记载的。音如此，但“宿”和“秀”到底赋于过什么特殊意义呢? 《说文解字》曰：“一宿曰宿，再宿曰信”。那就是说汉朝将天山脚下的叫“温”的小国的国人迁到五峰山麓后只是暂时住一下，待使命完成后还是要回西域去的。“秀”，则是永寿人对此岭的昵称。

温宿国人能干些什么呢? 值得从几千里路将其迁至帝都的后花园么? 西域有宝马，西域人善养马。在冷兵器时代，马作为兵士不可缺少的战友，其重要性是可想而知的。那么，他们到底帮汉朝养什么品质的马? 猜想起来，那只有一个答案：养“汗血宝马”!

九、与“凤凰”共舞

从五峰山下来，张祟德就离开南坊奔向了叱干镇。

这是在原来土路基础上铺的一条柏油路。黑色的路面平整光滑，小石粒结合部分，露出的点点小麻坑，在太阳下反射出钻石样的光芒。微风从前面扑来，白色的短袖衫向后张去，背上就鼓起一个抖动的帆。张崇德无比惬意的蹬着脚踏，车子轻快而又平稳地向前滚动，犹如碎步在草地上的大走马……

他原来骑的是“永久”牌自行车。十几年没换过。临出发前，爱人魏桂玲推回了这辆新款“凤凰”牌车子。爱人爱美，在轮子幅条交叉处结夹了翠绿和大红色的塑料彩片，用废旧的电影胶片将车梁缠了，四只彩色毛猴分別在前轮和后轮上。他舍不得老伙计“永久”牌，有了感情了，就坚持不换喀。爱人却说：“旧车子好是好，但上山路骑着费劲。这新‘凤凰’利索轻便，翻沟爬梁的，省劲先。”他又说：“车子么，把wo装伴的像个花媳妇，都一把年纪了，骑上这走村串户哩，张狂地先。”爱人又笑着说：“如今都退休的人了，谁看你哩? 自己骑着轻省就行。”他想了想，就说：“那行呢。不过，把车轮上花里胡哨的打拾干净我才用呢。”爱人没有听他的，却细述道：“车轮前后扎两个彩缨猴，就是凤凰的头和尾呢。”张崇德就笑着说：“那我是骑在凤凰背上了。”想到这里，张崇德笑出声来。确实，经过装扮的自行车，黑色的烤漆，新铮铮的电镀闪耀着亮灿灿的油光。小巧而又能旋转的铃铛，脆生生地响亮。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春蚕吃叶般的“沙沙”鸣响……他附下身去又看了看镶嵌在车头连杆上的凤凰标签：这是一只欲待起飞的凤凰，绿黄相间的凤冠散发着远行之前的豪气。些微绽开的双翅和三绺长长的彩尾，抖落了昨夜的露珠，即将飞上天空，织五色的云，挽七彩的虹，把幸福与吉祥播洒给大地、人间……

此刻，张崇德自然的联想到流传在关中民间关于凤凰的传说：

话说唐朝贞观年间，谏臣魏征深得太宗敬爱。一日，君臣二人去九嵕山戏猎，马停人歇之间，太宗言道：“爱卿百年之后，可与朕永久相守?”魏征答曰：“生为贤君马首是瞻，死后永驻九嵕山。”太宗点头，随又说：“九嵕山前，可安葬哪方福地?”魏征抬眼遍扫，目光落在九嵕山西南方的一条梁上，便答道：“臣意就驻此地，陛下以为何?”太宗顺魏征手点方向望去，这条山梁，尾接泔河，头仰九嵕，似跪拜昂头祭酒之像，觉得魏征生死亦不离弃，心中大悦。就说：“准以此地为你福址，到时，朕将亲书碑文，以贯永久。”其实，魏征就已看好了这块福穴，自是感恩不迭。一代名相魏征，功德齐天，朝野夸赞，唯有其子顽劣野霸，从不听父言。你说东，他自西，你道南，他指北。魏征临死之前给儿子说：“父死之后，葬九嵕山西南方那条梁上，墓穴要挖到一丈三尺三才可安棺。”儿跪允。魏征咽气后，儿子想，我一生不曾听父亲半言，这次一定尊崇父亲遗训。实际上，魏征知其儿秉性，让他挖深，他非挖浅不可。谁知，这儿子率人挖到一丈三尺三的位置后，突然从穴中飞起一对凤凰，它绕九嵕山一圈未落下，径直飞到温宿岭第二高峰，亮开翅膀，晒干在地下千年集聚的一身水露，就又西去落到五峰山上。然后又继续向西，路过扶凤，旋飞风翔，并在歧山上鸣唱天歌。人们据此情形，凡凤凰到过的地方，都以凤凰命名。如“亮凤楼”山，“五凤山”，“扶凤”，“凤翔”，“凤鸣歧山”等。传说总是奇妙而美好的。但唐贞观年间的事情实在是和秦、汉，唐末搭不上边。只为传说而已呢。

然而，“亮凤楼”山和一半在礼泉县境内的“五凤山”是真实存的。凤与峰，音韵和谐，自然的称谓传承至今……

骑着“凤凰”牌自行车，行驶在凤凰传奇的故里，张崇德內心泛起一阵阵涟漪……

《山海经·南次三经》是这样说的：“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其状如鸡，五彩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三千年前的神书《山海经》说人间真情与灵性，讲地球沧海桑田，唱灵魂不灭，述天地为一。山，是具像静止的，而鸟是多形灵动的。山离不开鸟，鸟依存于山，一阳一阴，一静一动，这是《山经》的魂灵。在地球洪荒时代，人们逃至山上，不知洪水何时退去，唯有鸟儿可自由飞翔。那个似鸡似鹊的五彩鸟儿便是人们心中的凤凰。而山，则是人们永久的诺亚方舟。从昆仑山到秦岭，是中华大地一条永远不断的脊梁。而这条脊梁北侧的平原与高原过渡带上的梁山、九嵕山，和温宿岭中间的丘陵台塬，沉淀了几千年来农耕文明，畜牧文明，殡葬文化。有形和无形的传说，证明了一个道理：不论历史上那一段已沉寂了的迷，都会随着人们对自然界的认识以及科学而有道的猜想，寻找出答案。张崇德坚信这一点。

过了水平沟大桥，就进入了叱干镇境内了。平坦的路已经走完，剩下不到3公里就是上坡路。张崇德在米仓大坡停下车子，喝了口水，缓缓气，准备骑行最后的陡坡。回头看，早晨还无比晴朗的天空，此刻集聚了一大片乌云，五峰山顶已被黑云覆盖，并迅速地向东南方向推移。远远地可看见低沉的风从树梢漫过。太阳还未遮挡，明暗部分就极端明显。十多里开外的台塬村庄，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一只喜鹊倾仄着身子飞到一株高挺的杨树上，“嘎嘎”鸣叫，呼唤远处还在觅食或者贪玩的小鹊儿。旋即，它又飞向了别处。这是大雨到来之前的征兆！说心里话，张崇德还未体验过台塬谷地大雨降临的整个过程。他四下瞅瞅，便翻过田埂，将自行车放在果园看果人的空房子，靠在门扇上，看着天地间即将到来的大雨。

十、初夏雨中思索

黑云还未铺满天空，铜钱大的雨点就打在地上。干燥的黄土“滋啦啦”激起一层热烟。旋即，又被雨点打进土里。浓烈的泥土味就顺着果树叶隙间弥漫。刚才，远处村庄、果园的轮廓还无比清晰，此刻已被雨雾淹没，天地间浑沌一片。 雨头来的很猛，狂泼怒泄了十几分钟后，才渐渐地小了。细密的雨点，便垂吊成缕缕丝线，在微微颤动的苹果树叶中摇曳。

忽然，公路上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张崇德看到从大坡下上来了四五辆紫红色的摩托车。上完坡刚进入平路，车手猛加了几下油门，那车，箭一样向前冲去。轮子带起水花如大海中高速行驶地快艇，左右划起半扇形的水帘。摩托车呼啸着走了，水花又归于平静。雨，不紧不慢地下。张崇德觉得内心一阵冲动，他决定也和刚才那些骑摩托在雨中狂奔的小伙一样，骑着他的“凤凰”赶路吧。如果这雨不停，也不能在这果园呆一夜呀。反正到叱干镇都是柏油路喀! 主意定了，他扛起自行车上了公路。

雨确实比刚才小多了，九嵕山顶亮开一道白线。

刚才那几辆摩托车驶过的情景，一直在眼前晃悠……

这种紫红色的摩托车是有名的“幸福”牌，非常吉祥的名字。那几个小伙子是从县城回来还是在镇子上赶完集呢? 他们是知道天要下雨的，但还是选择在雨地里骑行。他们不怕暴雨，喜欢披着雨，迎着风，让马达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叫，将路上流淌的水冲起大海一样的波浪。使年青的肌体瞬间并发出束束火苗去燃烧黄土台塬初夏的雨水……他们是青年，他们的魂灵中仿佛注入了战马的骠悍，勇猛和俊朗。似乎两千年前发生在温宿岭台塬谷地上的一幕今日又重现、上演……

也是这时节这时间――温宿岭谷地台塬上空，有两只鹰在盘旋。它尖锐的嘴啄在一朵白云上，从西北方将这云像拉被子似的向东南方扯去。云，很快就铺满了谷地上空。它放下云头，又钻入云中，拍闪着翅膀用自己的颜色把白云染黑。它上翻下窜，两只尖利的爪子前后蹬踢，浓黑的云快速地凝聚与扩散着……“嘎――扎扎――”一道霹雳的电光闪过后，暴脆的雷在天地间炸开了。云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便倾泻而出……原来还在草原悠闲吃着草的马，立即朝着草地中央集中。这些从大宛国来的汗血马，竖起耳朵，昂着头颅，甩开它修长而健硕的肢体，四蹄蹬开，那长长飘曳的棕毛就如支支细箭直竖着，迎接那从云里喷岀的闪电。汗血马，是坚强的斗士，越在这种天体变化之时它就越兴奋! 它不像慢腾腾的牛，不像小丑一样的驴! 

那惨白的闪电光，与鬃毛凝结在一起，越发的狂燥、愤怒！仿佛要把这台塬掀翻似的。可汗血马却无比的兴奋。它喷着响鼻，前腿举起，朝着闪电长嘶了一声，那在各自的地域戏草的马便统一奔赴在五峰山下。它们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马阵，撒开四蹄，朝着梁山、武将山、九嵕山呼啸而去! 草地上水花溅汇成海潮一样的波涛。而此刻，刚才还在翻云覆雨的苍鹰，却静卧在亮凤楼山上那十几丈高的巨柏树梢上，悠闲的看着台塬谷地这一幅酣畅淋漓的活剧……

两千多年前的汉朝，张骞二出西域，归来说：“西域多善马，马汗血。”胸怀大志的汉武帝听后大悦，虽令工匠用纯金打造了一匹金马，并派庞大使团出访大宛国，希望换回汗血马。然大宛国王非但不换，还派人杀了汉使，劫去金马。这可惹怒了大汉皇帝刘彻了。他命大将李广利领精兵数万，西行四千多公里，二次大战大宛，最终选回良马数十匹，中等公母马三千匹，浩浩荡荡，长途跋涉，奔赴关中。然此马由于长途辛劳，又不服水土，加之汉人不谙此马习性，不善饲养，到玉门关后仅余一千多匹。最后只好将病残的马留养山丹，将健壮的驱回关中。 

马到咸阳，汉武帝出城来迎。隆重仪式过后，汉武帝就问：“谁可养得此马?”李广利即答：“臣已将西域最擅饲马的温宿国人随军遣回，可令他们饲养。”汉武帝又问：“此马乃在西域甘凉之地生养，关中有何地?”随同去西域的一相马师答：“臣此去大宛，此地乃天山西端，冬夏两季太长，风寒雪多，太阳强烈。此地草为紫色苜蓿，马惯食。臣以为在咸阳九嵕山北，五峰山南先栽种此草，如此草生长繁茂，马则有食也。”汉武帝又问：“那地可寒凉? 朕曾于夏日围过猎，山有古松，地驰神鹿，水草皆旺，如此地可养，朕可常去驰骋的。”相马师急答：“那地山高，夏阳冬寒，又距皇城近便，应是最好。”汉武帝听完，遂赏美酒与众将官，并亲携“温宿”国君入座。筵席中，又令“温宿”国人恢复国名，并在五峰山、亮凤楼之间建立温宿国都。并赐此山系为“温宿岭”。自此，开始了汗血马在温宿岭饲养的历史…… 

西域三十六国的温宿国人，久居天山南麓，高耸入云的托木尔峰给了他们冰雪般淳厚与善良。失败，是无比的耻辱。离开家园的无奈与痛苦，时时敲击着他们的心。这一路上，如若不是和汗血马并行，他们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关中的。他们爱马，会饲马，并善射善骑。天生的马背民族，注定了生生世世与马为伴。因为这汗血马，他们宁可忍受屈辱而苟活于世。加之汉武帝待为上宾，恢复国号的尊严与荣耀拨动了心中沉寂了的五弦琴。取山名为温宿岭，更是千年万年的纪念与尊崇。如此，还有抽不响鞭子么? 还有擀不了毡，织不成毯子的羊毛么? 于是，在醉醒后的清晨，在汉朝官兵护送下，驱赶着马和生活必需的羊，怀揣着紫苜蓿种子来到了这片台塬谷地。

可以想像，那时的沟壑还只是一条浅浅的渠。渠里流着谷地南北两座山系那原始森林里渗溢的清泉水。白色的毡房就建在溪水一旁。夏天到了，马群就赶到五峰山北麓永寿台塬的夏牧场。阴山的草更肥茂，更嫩鲜。秋天了，他们又回到山南的谷地，挥舞那长长的钐镰，将牧草收割晾晒，累成一座座草山，准备漫长冬季的来到。山南，是他们的冬窝子(冬牧场)，因为，这里除了雪和夏牧场一样厚外，高高的五峰山将严酷的寒风挡在了它的北方。一代一代的汗血马，在温宿人精心饲养下，和体格短小，四腿粗壮的蒙古马通婚杂交，产生了新一代融合了汗血马和蒙古优良基因的骏马。打败了北方凶奴一次又一次的进犯，成就了汉朝扩疆拓土的霸业。

可是，这么重要的历史事件史书上怎么没有记载呢? 

汗血马是实在的。温宿国是实在的。千古温宿岭依然耸立。这些想不明白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还有一条，那就是这片台塬曾经是汉朝密不示人的军马场。对于它的封存，一是为了保密，二是为了汗血马良种得以有计划的繁衍，绝不能和蓝田、长安一带的军马场有半点联系。三是这里有一支以汗血马为战骑的特种部队。

十一、夜 宿 引 都 村

到叱干镇已是快近黄昏时分。雨停了，乌云仍未退去。马路低洼存留的积水泛着亮光，如打碎了的镜子撒在地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绕着水洼走，小孩则蹦跳着跃过。街面的小商店开着门，却少有人进出。小镇雨后的黄昏，是比往常早了许多时分的。张崇德走进一家饭馆，点了一盘水煮花生，一盘凉拌猪头肉，要了半斤“西凤”酒自斟自饮起来。

叱干，原是鲜卑族人一支姓氏。据考，唐代贞观盛世，李世民实行的大民族主义政策，许多少数民族移民关中而居。叱干这一姓氏作为地名存在，但却没有叱干后人的任何信息。镇北边有两座坟墓，因父子的墓上下错位，此地人称“失辈墓”，墓里葬埋着唐代检校右领军卫将军乙速孤行俨。围绕着镇而居的自然村，以张、王、李、赵姓为多。据传，这些人都是明朝大移民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迁徙而来的。明代之前上朔至汉代，这里是否有人居住，没有历史记载。解放初期，镇北亮凤楼山附近一个叫“引都”的村子，发现了汉代人类生活居住的遗址，70年代农业学大寨修梯田时又出土了汉代陶罐、箭镞、戈头等器物，村南口百米处有一夯筑高台，残台高5米，宽约12米，长约33米，疑为古城墙残断。1980年，陕西省普查文物，张崇德曾做过考察。为揭开温宿国以及汗血马的迷团，他决定再去“引都”。

“无巧不成书!”吃着呢！喝着呢，饭馆内又进来几位客人。恰有一位是他的当年的学生，听说老师到“引都”村考察，便决定吃完饭开车送他去。

到了引都村，天已大黑。学生安排他住在了村委会办公室。可这一夜，他失眠了……刚入睡，就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一些身穿汉服的异族人，飞来舞去，瞀乱得很。醒来回忆，又理不出个头绪。

山里的夜，静悄悄的。偶尔有夜啼的鸟从房顶飞过，凄厉的声音短促而又尖涩，如呼唤着逝去了的恋人。

张崇德披上衣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出神……

他离开县城已经两天了。独自一人的考察，大脑里有了个框框。按照对汉史的了解，基本上可以判定温宿国人迁徙此地的主要任务就是饲马。

《史记.大宛列传》里记载：

“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

大宛泛指中亚的费尔干纳地区，即乌兹別克斯坦。

“天马”的说法有几个版本，但最早天马出现却是在唐高宗李治和武则天合葬墓乾陵的司马道上。在两排石人石兽中，有一匹插着翅膀的马。马有4条腿，疾跑如飞，给马插上了翅膀，陆海空无不是它的坦途。这充分说明了人对马的臆想与苛求。当然，古希腊神话中的珀伽索斯是有趐膀的。沉浸在黑夜中展开想象的张崇德，也像被插上了两只翅膀……

当年，汉武帝听到信报，大将李广利已得胜回朝，并赶回三千多匹汗血马，这位英武皇帝竟当着众多大臣放声大哭。他哭完了又笑，笑完了便吟诗：

“太一贡兮天马下，

赤汗兮沫流赭。

骋容舆兮万里，

今安匹兮龙为友。”

伟大的太一神啊，您赐给我这天马，它喷着血红的唾沫，流着赤色的汗，放开驰骋，即可超越万里，这世上，谁能与它匹敌? 谁能与它为友？只有腾云驾雾的龙才可与之相配呀!

武帝吟之一毕，朝堂上下欢呼声一片，随即，武帝下令，为迎接天马到来，先在敦煌渥洼湖旁建造迎马亭，然后每三百里建一座候马亭，咸阳渭河桥头则设立一座可容万人的广场，迎接天马到来……现在许多地名还叫“候马”。

啊呀呀! 经历过奥运之火传递的各位看官明白，这完全是比圣火传递还要隆重的迎接仪式。

天马所到之处，万人空巷，彩旗飘飘，锣鼓喧天，人们舞之蹈之，歌之吟之。这是亘古以来作为动物中马的一次盛会，因为，良种宝马对一个开疆拓土的国家是多么的重要! 它的重要性就相当于现在的原子弹爆炸，东风21导弹发射，辽宁号航母下水，南海诸岛填海! 当然，历史事实早就证明了这一点……在后来一次与匈奴对阵当中，久经沙场的蒙古马见到汗血马后竟迈不开蹄，提不起性，凄厉而狂吼的汗血马一声大叫，蒙古马便倒下一片。这是一场没有办法打的仗。再后来，关云长骑着赤兔马过五关斩六将，张翼德横刀立马当阳桥那一声与马的长喝，李世民在洛阳与王世充那场恶仗，身中数箭的什伐赤，驮着主人，杀进杀出数回最终而胜，平定天下，完成统一大业，汗血马立下了无与伦比的功绩。有唐太宗诗赞为证：

“瀍涧未静，斧钺申威，朱汗骋足，青旌凯归。”

请注意第三句的“朱汗骋足”。朱是红的，血也是红的。

我们现在常用一句歌颂功臣的成语是，谁谁立了“汗马功劳”。这其实不是说人的，而是说马的。

龙，是中华民族的统一的图腾。黄帝打败蚩尤，收服了炎帝，将原来各部落如熊图腾什么的统一规定为以蛇为身，以鱼鳞护蛇，以狮头为蛇头，以鹿角为蛇角，以鹰爪为蛇爪而称龙为图腾。但先有了这个图腾，就无法再让马去当这个神了。于是，人们就想象：好的马，也是龙变的，龙马精神么!

温宿国人东迁，他们携带着紫苜蓿种子，播撒在这黄土台塬上，早起晚归，伴着汗血马的蹄步，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今夜注定是睡不着了，张崇德披衣出了门。

雨后的山村，已是黎明前的朦胧。早叫的百灵唤醒了鸡的齐鸣。挂着露珠的山林便将清新的空气湿漉漉地摇曳，又似一阵恬淡的细雨轻淋。灰白路上的水洼闪着点点亮光，没有人去走，路就显得无比闲舒了。张崇德想，这路是在汉代就有的么? 汉武帝刘彻是否也到过这温宿国都来过？肯定来过的，这条路他也是走过的。他来视察汗血马饲养与种群的繁衍。他来慰问远离故乡的温宿人，他和他们互行撞肩礼，与他们喝奶茶吃馕，饮酒，吃手抓羊肉。听他们弹奏热瓦甫，和他们跳麦西来甫，唱很长很长的歌谣……当然，这条沉睡在拂晓中的路承载了更多的历史传奇。这不是一条闲着路，而是一部长长的、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刻满着文字的经卷……

（未完待续）

十二、引 都，隐 都 ?

天大亮了。

张崇德站在引都村“杨六郎点将台”上，晨风，轻撩着他 花白的头发。引都村，西邻亮凤楼山，延伸至村边是台阶式的漫坡。陡坡上，长满了密匝匝的刺槐，稍平处便是一台一台的苹果园。村子东、北、南3个方向是较为平缓的塬地，栽满了苹果树。穿越村子南北的公路，向北走二里路便是“楼子头”村。过此村再北行7里路，就到了泾河畔。七八十年代，河岸还有一条木船，摆渡着淳化县和礼泉县过往的人。这也是泾河流经礼泉唯一的一个渡口。民国时期，从西安去往延安的进步青年大都是从这个隐秘渡口北上的。引都东南有一条深约数丈的大峡谷，无桥无路，似成天然的护城壕沟。

根据对“点将台”周围出土器物以及夯土的考证，此处应为汉代时的古城廓，而绝非宋代杨延景杨六郎的“点将台”。因为北宋时杨家将从未在此地屯过兵打过仗的。只是当地人崇拜“杨家将”而虚拟的称谓。虽有汉代器物出现，却无半片温宿国文字记载。依引都的地形地貌，此处在温宿岭东段较为隐秘处。南有九嵕山屏障，东、北是峡谷与泾河旋围，西边是亮凤楼山，如涉过泾河南行，是长约7里60多度的大陡坡，人马难以行走，如果村北再有一工事据守，敌人是无法攻进城的。80年代，张崇德曾以文物普查者的身份来过这里，当时也只是走马观花，并无更深入的查证。此遗址是否为汉代温宿国国都也无定论。他决定早饭后再去村北的“楼子头”村看看。

张崇德想，“楼子头”应该有哨楼、阁楼的喻义。果然，此村西北处有一个圆锥形的土墩子，村民们叫它为“炮台”。此土墩高约三四米，直径约五六米。杂草将其覆盖，远看，如一个毛茸茸的冢疙瘩。拨开草，铲去表层腐植，便是夯土，并现石锤子窝印。他用铲子又挖了一会，竟拨出了一支锈蚀残缺了的箭镞。此箭镞和在引都村发现的应为一个年代。如果是炮台，顶应该是平的而非现在的圆锥形。张崇德认为此土墩应为瞭望塔或峰火台比较恰当些，也符合汉代城廓的沿习。那么，“楼子头”的楼也就指的是这个土墩子了。

为什么要将温宿国国都叫“引都”呢?

温宿国是汉代西域突厥人建立的一个小城国，其地理位置在今新疆塔里木盆地北部，天山托木尔峰东侧。现在的温宿县是温宿国的旧址。汉书曾说过：“温宿内附，其国去长安八千三百五十里。”按现在公里算，也就是三千来公里远。《前汉书.西域传》云：建元三年，汉武帝为了联合西域诸国抗击匈奴，派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元狩四年，张骞二次出使西域终使诸国与汉交好，又称“凿空”之功。当李广利从大宛吆回三千匹汗血马而因路途饲养不良，死伤仅剩不到一千匹时，李广利动员以饲马牧羊为擅长的温宿国人东迁在情理之中。保留温宿国号，也可能是温宿人东迁所提出的条件之一。温宿是西域三十六国中最为弱小的一国，经常遭到强国欺凌，投靠强大的汉帝国，是为上上策。然而，久居天山脚下，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游牧生活，秦地再好，也为异乡，这里没有高耸入云的雪山，这里没有一览无余的草原，思念故乡山水的情愫无时不闪回在眼前。这地方也是国都，但它从西域“引”过来的。

我想到河南林县红旗渠的水是从山西太行山“引”过来的……

冷兵器时代，弓箭手称“引”弓手的。

小时候每次上课前要唱歌的，起头的叫“引”歌手……

还有如：一花“引”来百花开、“引”以为荣、“引”而不发、总之，“引”字是广泛引用的。

“引都”，就这样从汉代叫到了现在。国都没有了，只留下一个空阔的土台子，今人还称他为“杨六郎点将台”，汉代的遗址成了北宋的了，时间差了一千多年。

那么，当年是否叫“隐都”呢?

史料载： 王莽时期(9一23年)，姑墨国王丞杀了温宿国王，国亡人散，迫使部分温宿贵族逃至西汉请求内附，西汉便令其居五峰山系而田牧，大度的汉朝，将此山系称谓为“温宿岭”，并建温宿国，恢复其国号，一是为了安抚温宿人久受欺凌而潺弱的心；二是向西域已归顺的诸国展示大汉王朝的豁达与亲密情谊；然而，温宿人仍然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把国都隐蔽在亮凤楼山东侧，大峡谷的北部而避免再受杀戮。叫“隐都”也是合理的。

是“引都”还是“隐都”呢?

现在此地叫：“陕西省咸阳巿礼泉县叱干镇引都村”

。

张崇德在楼子头村查看完“炮台”往回返。这是一条大陡坡，他吃力地推着自行车走。路两边果园里已有了干活的果农，浓密的树叶遮挡了农人的身影，一曲秦腔却从果园飘出……

“汉苏武在北海身受苦难，

忍不住伤心泪痛哭伤怀。

为国家来讲和免受灾难，

谁料想北番主巧计安排。

他命那卖国贼把我款待，

他要我投降北国与他当奴才……”

这是《苏武牧羊》中的一段唱，叫板为“苦音尖板”，继而倒板为悲怆而又深情的“苦音慢扳”，在茫茫雪海述说着汉朝中郎将苏武崇高的爱国主义情怀。

张崇德把车子撑在路边，听着、想着。

为了国家安宁和平，免受战争袭扰，苏武在贝加尔湖那无比寒冷的冬天饮雪吞毡，宁死不屈，整整呆了19年。象征大汉皇帝的“使节”是一根八尺长的竹竿，顶端垂下的皮带上缀着一团团绒毛球，都被岁月磨光了，但他不管是放羊、睡觉都将它抱在怀里，直到汉昭帝即位后派使者才把他接回长安……

身在异乡的苏武时刻都在怀念自己的国家，那么，当年内迁此地温宿国人是否也是这样的心境? 一个“引”或“隐”字，暗含了温宿人多少无奈与期盼? 只有汗血马在温宿岭下悠闲地吃草，他们才会弹起忧伤的热瓦甫；汗血马在狂奔撒欢时，他们体内仇恨的野性才会得到释放；这果园里的果农难道是温宿人的后裔么? 他们知道张崇德要来考察路过此地而有意唱了这一段戏曲么? 

十三、最后的猜想

离开引都村已是晌午时分，公路沿着亮凤楼山蜿蜒，依然是上坡路，张崇德就走走歇歇。一个多小时后，到了相虎桥村。 这里是亮凤楼山和龙嘴长岭山过渡带的一个壑口，峡谷便由浅入深地逐渐向东沉卧，谷首，有一座夯土筑成的桥，过了桥便是下坡。张崇德跨上车子，沿坡下行的自行车就如草原上急驰的骏马，一路向南飞驶而去。 

希腊神话中的珀尔修斯杀死了妖怪，妖怪滴血的伤口中跳出了雷电之神珀伽索斯，它瞬机变成了长着翅膀的骏马。勿容讳言，神话珀伽索斯是西方世界的，但出现在乾陵司马道上的石马雕像也是长了翅膀的。甘肃武威雷台出土的东汉时期的“铜奔马”它没有翅膀，但它却把长着翅膀的燕子踩在脚下。你不能否认东方人超现实主义的想像：它不需要长翅膀，因为翅膀没有它四条腿快。当然，按照比例，“马踏飞燕”的名称显得不太确切，“马踏苍鹰”或者“马踢飞鹰”则更为准确些，因为鹰的速度似闪电，如雷声。以此而推论，汗血马的速度该有多快!

为得此马，汉武帝是下了血本的。

《史记》中写道：

“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弍师城善马。”

这里所说的“金马”绝非铜马，而是用纯金铸造的与蒙古马等身的马。并准备了千金，以恐用金马交换良马的代价不够。

可是，大宛王没有答应汉朝的请求。

《史记》又记：

“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

“妄言”，即为辱骂。“椎”，即用铁锤砸击；汉使在遭到拒绝后愤怒到了极点，随即将金马砸碎。

用纯金铸成的马，盛装了大汉人民一颗颗金子般的心。期盼，奢望，羞辱，无奈；在大宛王宫里狂笑，大碗喝酒，大块嚼肉的气氛中，汉使们怀着什么样的心理离开王宫的?

遥遥几千里，沙漠，戈壁，沙尘暴，大雪，无比艰辛的旅途，死伤近一半人才抬着金马到了大宛，而得到如此礼遇，汉使们是怎样流着干涩的泪返回汉朝的?

被惹怒了的汉武帝决定二征大宛!

精选特种骑兵6万，备用马3万匹，牛10万头，驴、骡、骆驼各1万头，后勤保障人员两万!

当太阳刚用第一缕霞光把祁连山雪峰染红的时候，庞大而精锐的部队从敦煌出发了! 

这支军队，是为了汗血马而西征的。

这是一场为“马”的战争!

当然，胜利归于强大的汉朝。

智慧的汉武帝不想因为马再发动战争了。汗血马已如愿以(意)偿的来到了汉朝，接下来就应善饲养，巧传种，使此“马中之神”永远根植于汉朝广袤之地。

于是，温宿国人来了。他们不仅有饲马的高手，而且有神灵般的“相马师”。并带来了西域的紫苜蓿种子。

梁山九嵕山山系和五峰山系的台塬是肥沃的，地型是隐蔽的。这片以两条龙夹聚的台塬是块风水宝地，天然的军马场。

张崇德对两天来的考察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汗血马到来的第二年，这片台塬就盛开了紫蓝紫蓝的苜蓿花。近千匹马中以精选的30多匹优种汗血马为主要的繁殖已经开始，到了第3年，马匹已突破了一千二百多匹。以50匹为建制的驯马也在麦西来甫的欢舞中炸响了闪着银光的鞭子! 一支有五百人的秘密特种部队也同时建立。他们长年在此训练，预防着宫廷发生不测时，便会通过石泉河大峡谷闪电般地突然出现在长安。

因为，大峡谷的水磨坊，在昼夜生产面粉；

开凿在峡谷半壁的窑洞驻扎着特种部队秘密的哨兵；

峡谷通往台塬的大道随时都可能奔驰一干骑兵；

当然，“黑牛鼻窟窿”的水依然甘甜，“响石潭”的响声依然清脆。九嵕山的苍鹰依然翱翔，悠扬而又哀婉的热瓦甫依然奏响。

当然，在后来与匈奴一次战斗中，冲在阵前一字儿排开的汗血马，仰天一嘶，匈奴的蒙古马吓得膝软头衰，瘫卧在地。

一位西方学者曾经说：“宇宙最明显的属性，是它的不稳定性。”人类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存在着许多不可知性，只有经过时间的打磨，才会突显出它的特性，从而为后代提供可借鉴的规律。这是史学工作者神圣的职责。必须用自己的目光去发掘沉淀了的历史，用敢于想象的思维校正信息光电的一闪瞬间。

这一片土地，曾经为黄帝得道提供了土壤，曾创造了半坡文明。渭北台塬与涛涛泾河诞生了许多美丽的神话传说。周秦汉唐演绎了一曲曲至今传唱的忠、孝、仁、爱的颂歌。可是，我们把为大汉民族立过功劳的汗血马最初的饲养人温宿国人忘了！只留下了“引都村”里人称“杨六郎点将台”的土台子。现在，这一片古老的台塬花红柳绿，苹果飘香。

好在，新疆的阿克苏地区有个温宿县。

好在，汉族的《辞海》中有个“汗马功劳”的成语。

2013年，主席出访土库曼斯坦，该国总统将一匹汗血马做为礼品赠送给了主席。

在以汉朝开劈的丝绸之路上，我们又看到了汗血马的东归的身影。也即将看到丝绸之路经济带奏响新时期颂歌!

写于2015年4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