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百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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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生于1959年阴历10月28日，中国三年饥荒的年代。作为家里的老大，母亲四五岁就要带弟弟妹妹，有一次背不动妹妹不小心掉沟里了，妹妹在沟里哭，母亲在岸上哭。七岁背着妹妹上学，只读了一年，文革开始了，因着外公开了一个小店，红卫兵批斗外公，说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戴着高帽子在村里游街示众，从此家道中落，母亲也就辍学了。人的命运不知何时就改变了，原来意外也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就算你不想，它也是会来的。

少年的母亲

11岁的母亲又去学校读了两年书，13岁开始参加生产队，一开始女生干满一天活只有三分，干了一年后，母亲表现优良变成五分，18岁后变成满分八分半。男子一天十分，早上出工两分，上午四分，下午四分。每村每户分组，年底大队卖了多少谷子多少花生换了钱，家庭按照的“工分”少多分钱，一分是一毛钱，一天一个人平均不到一块钱，那时候的钱是真的钱呀！朝五晚九，我是不能想象她们的日子，没有电视，没有娱乐，每日不是下田就是上山。居然有那么一次在山上碰到“红毛拘里”（迷路的鬼），怎么也走不出来，明明走过这条路，明明前面就是路口，走着走着又回到原点，几个同伴，没有导航，最后堂舅舅说闭上眼睛，撒了尿，这才走出来。原来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南怀谨老先生有次去深山修行也碰到类似的“鬼怪”，好像是烧了一个纸做的锅才放过他，具体不记得，当时看到是笑了的，很可爱，鬼怪也爱吃。三毛一开始也不信邪，捡了一个“项链”戴脖子上，后来身体反复发烧，荷西送她去医院啥事没有，回来车子也抛锚，命丢了半条，本地人看到她戴的东西立马将其取下，在地上踩踩，这才好转。有些东西，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现在的人就是什么都不怕，才敢杀人放火。

青年的母亲

18岁那年，母亲来白马拢修农田基本建设，父亲高中刚毕业留学校教书，母亲住大伯家里（母亲的姨娘嫁给了大伯）。隔壁村放电影，湖南花鼓戏，父亲跟几个发小在回来的路上高唱“打铜锣补锅”，母亲当时并不知晓是父亲在唱歌，只觉得唱的很好，几个羞嗒嗒的怀春少女，掩面轻笑。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家的菜园子，母亲晒了衣服，收衣服时没看见，刚好看到父亲，问父亲是不是姨娘收了。18岁时的青春年华，彼此都产生了好感。听叔叔说母亲年轻的时候像巩俐，父亲像王志文。父亲请求奶奶去说亲，起初外婆不答应这门亲事，太亲了，结婚不好。奶奶想了一下也是，那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件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后来母亲父亲各自相了好多次亲，都不同意。也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后来父亲又央求奶奶去提亲。中间隔了六年。这次外公答应了，后来证明外公是有眼光的。25岁那年，他们结婚了。在那个年代，25岁结婚是大龄青年。自行车就是他们的婚车，很浪漫，环村旅行。心里是甜蜜的，因为有爱人！

初婚的母亲

本来以为来之不易的幸福会持续很久，可晚熟的父亲加上挑拨离间的奶奶，母亲的生活并不好过。那时刚结婚，只有一半的老房子（跟大伯家平分），父亲经常打麻将晚上不回家，母亲每次都隐忍着，留门给他。后来实在受不了就拴门。两个人就吵架，吵架奶奶就在旁边煽风点火，刚结婚一年，母亲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变成了黄发，省了染发的钱了。外公看见后心疼不已。“冬仔，怎么变成这样了？”母亲还流过一次产。那时候没钱，母亲临时担一萝谷子去粮站卖，跨过了一道沟，回来就流了。不知是兄是姊。之后母亲一直怀不上，吃了好多中药，总算好起来，生了我们姐妹四个。母亲身上有一处旧伤，每次变天，母亲那里就疼的厉害，我每次都会帮母亲捶捶，等我大一点的时候，就会问是怎么回事，母亲说父亲打的。那时舅舅上初中，母亲会炒一些萝卜干给舅舅，因为这件事，奶奶骂了母亲。母亲当时气不过顶了嘴，父亲叫母亲不要说了，不肯，正值冬天，父亲手上的火钳就这样用力的下来，父亲很后悔，但是有些事，伤害了就是伤害了。

少不更事，不知道怎么经营婚姻。有次母亲去放夜水（白天没时间，只有晚上去放水），早上还没人去替换，肚子饿到不行，一回家居然父亲还在桌上打麻将，怒火中烧，抓起麻将就往灶里扔，父亲就骂母亲，母亲就往外面跑，说要离婚，父亲就在后面追，那时只有大姐懂事了，也跟着后面跑。我没看过父母打架，自我懂事以来，甚至吵架也没有过。还有一次，母亲病了父亲也不管，在学校打麻将，母亲拖着病体一个人煎药吃，估计那个年代的妇女有这种美德，是我早就受不了了。

中年的母亲

母亲很贤惠，父亲洗澡时，水要烧好，衣服拿好，折好放卫生间。父亲年轻的时候从来不进厨房。直到我读六年级，家里负担太重母亲没法只好出去打工。那时候我刚青春期，敏感又伤感，每次打电话都哭。能不哭吗？母亲在家我十指不沾阳春水，母亲不在家，我要洗自己的衣服还要洗父亲的衣服，根本提不动。那时候哥哥姐姐都在外面读书，只有我跟父亲两个在家，院子里的草要拔，农田的水要放，岸堤要修，我记得有一次同学来我家玩都跟着我去修岸堤了。读初中时，有一次梦见母亲回家了，周末放学，果然看到了母亲，那是读书的时候最开心的事。高中有一次正在上课，看到窗外的母亲，简直不能太惊喜。母亲每每回家总会来学校看我的，带很多东西，有一次在学校路边上，我跟母亲说话，同学走过来问是不是卖什么好吃的，我说不是，这是我母亲，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我现在也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去年大姐在家里做月子，跟一直“留守”的外甥女在一起大半年，12岁的外甥女，跟我当年一样的年纪，小时候可能不懂事，大姐去南昌上班她也没哭过，现在姐姐姐夫每每出去，这个小不点都默默流眼泪。五一回家看她，没什么劲，她微信里面的文字是“妈妈，你离开我身边50天了”。我能感觉她在大姐身边更活泼，更开朗，更有精神。隔代，怎么都不能弥补母爱。我依稀记得四五岁的我，母亲在上茅房一会没见我就拼命喊“姆妈”！母亲在厕所应我，说以后她去外面打工怎么办？我说我跟着您一起去，把袋子剪一个洞用扁担担我就行。母亲不在家，父亲也辛苦。洗衣做饭种田还要去学校上课。以前父亲经常说一句话“不知道你整天在家干嘛？”他自己做了家务后，他才能明白女人的不容易。现在的父亲，居然煮了一手好菜，吃完饭立马屁颠屁颠去洗碗，哪里还有一点以前的样子？有一次学校放假回来家，母亲不知什么事说了父亲几句，他也不还嘴，一个劲的陪着笑脸。这个骄傲了半辈子的男人，有一天，会忽然发现，原来他的妻子可以让他放下高贵的头颅，只为红颜一笑。原来一眨眼的功夫，半个世纪过去了，他们结婚三十多年了！

现在的母亲 3月8号早六点四十七分，我刚下楼，母亲说她要去山上栽树了，不能送我去车站。我看着她匆匆的步伐，呼唤了一句:姆妈！母亲回头看了下我。“你去哇”。又加快了步伐。我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早晨雾霭里，春柳刚发芽，柳絮落了一地，原来它也会开花的，我第一次明了。我又喊了一句:姆妈！母亲停了一下，回头说:你去哇！我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母亲完全消失在迷雾里，那个画面充满了诗情画意，我没有流泪。

我的母亲，一个只读了小学一年级的女子，在全家最困难的时候，在父亲病痛，子女多难的时候，一个人支撑了这个家。那时候家里养的母牛，不知道为何，发神经一样的两只脚跨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本来就胆结石，经这一折腾，病情加重。而大姐，我，哥哥，接二连三的，不是病就是疼。她一个人两只手两只眼睛一张嘴撑起了一片天。她自己也落下一生病痛。流产，结扎，所有妇女要忍受的委屈，她都经历了。母亲，我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您？二姐说，妈，我不读书了。母亲当时一句话没说，我苦就苦这几年，你苦就苦一辈子。她没什么大道理，但是她懂的事理不比任何一个人逊色。

如今，她继续为这个家操劳着，每次我们都叫她不要去干农活，家里现在经济也好了。但是她哪里闲的住呢？“你们两个人还没有上岸（我跟哥哥还没结婚），能做一点是一点，不能坐吃山空”。想想自己确实也挺不孝的，快三十了，但是哪里能事事都如我愿呢？

这两天同事都在说母亲节送什么礼物？有说送花的，有说送面膜的。母亲不用面膜护肤品，今年是母亲本命年，阴历10月28，她就60了，父亲一直在暗示我要我给母亲一个惊喜，我说国庆回家带父亲母亲去补拍点结婚照，立马被两位老人家否决了。红内衣内裤也给她买了，送点啥好呢？生活要有仪式感，回家很多人看到我，“你怎么从北京跑回来了，浪费车费”“你怎么又回来了？”离家千万里，来京后，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国庆过年，顶多两次，加起来也不到十五天，一年365天，只有15天陪在父母身边，五一也是临时变四天才决定回家。送给母亲的礼物，大概就是每天一句问候，每年多回几次家，每次生日都记得，每次告诉自己别惹母亲生气。点点滴滴。母亲节，愿天下所有的母亲安好！幸福！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