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梅

琴美人

雀登梅

作者：殷汝金

摄影：核微摄

制作：琴美人

           

自打春天到来，我家小院迎春花、玉兰花、桃花、晚茶花……次第开过。四月里，窗前一株梅，花事盛极，铁杆虬枝间，一朵朵梅花秀成一抹抹嫣红的云，粲然一片，昳丽一片，在春风中摇曳生姿。

待到晚春，花红渐落，枝条上一天天长出新芽。随着春光逐日老去春雨隔三差五淋漓滋润，新芽渐渐变宽变长变大，且日见丰茂并葳蕤起来。

暮春到初夏许多日子，便常有野外山雀春鸟，飞来院中，登上梅枝，翘翅弄姿悦耳鸣唱。

有一天，屋内书桌前的我不经意间一瞥，只见窗外那梅的杈叶间，一只（兴许是长相差不多的两只）叫不上名字的山雀，在飞进飞出。它黑豆样明亮的眼睛，左顾右盼显着十分的机灵。这鸟儿大概并不不明白它与我隔着一层玻璃，看到我向窗前靠近，即刻飞走，根本不等我做出什么小动作来。

山雀勤勉而密集地飞进飞出，还显着特别的机警，该不是要在这梅树上筑巢吧？又一想，野外的鸟儿怎么会在紧靠人家居屋窗前的树上筑巢呢？又不是那种眷爱屋檐房下的家燕和贪恋人间烟火的麻雀。

但我并不想鸟儿弃放在我家窗前梅树上筑巢这个难得的可能——它的到来兴许能给我了无情趣的生活平添些喜悦与慰藉。自然的突然赐予，令我兴奋不已，甚至生出些莫名的激动来。

自那天起，我格外留心起山雀在我家窗前梅树上的来来去去。

一天早起，见一只山雀叼着一根细草，钻进了梅树的茂密枝叶间，我想，它这真的是要在这里筑巢做窝？

山雀飞走后，我急不可耐地扒开梅树枝叶，往里面探看，这一看，让我吃惊不小：一些看似柔软的草叶叶、草筋筋正在梅的枝杈间有序地缠连、搭搁、围绕，形状呈碗底样。呀！这不是正建设中一鸟巢的“基础工程”吗？

我惊喜又兴奋，忙轻轻扶正被我弄得凌乱了的梅树枝杈，尽量恢复到原样，不让山雀感觉到有人窥见了它的隐秘，动了它的新家。我慌忙退到一个山雀看不到的地方。

我怕山雀因我的搅扰而逃离了这株梅，逃离了我家小院，逃离了我的视野我的大好心境。尽管担心搅扰到鸟儿筑巢，但我不想错失睹见自然生命进程隐秘呈现这样难得的机会。好奇心不能遏制，总忍不住时不时的偷窥。

为了避免惊扰到山雀，我躲在窗纱后，企图透过梅树枝杈叶片间隙偷看山雀做窝报蛋孵小鸟全过程。偷窥的效果总是不佳。实在不过瘾，有时便趁山雀外出，走到院中梅树下，扒开梅树枝叶往里探看。

但因不能深入，便不能知真相究竟，便越发着急。团团乱转间，一时突发奇想，把手机伸进了梅树枝叶间，进行拍照，以代替我不安分的眼睛不安分的心。不想，慌乱的拍照，竟得到十分清晰的影像：一个规整的鸟巢里，躺着五枚间杂着许多黑点点的小小山雀蛋。睹见奇象，那时我的惊喜程度，绝不亚于一个孩子突然得到一个特别喜欢的玩偶那般欢悦。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发现山雀在巢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知道它这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后代的孵化之中了。此时，人，万万不能打扰它。打扰到它了，它就会因此放弃自己筑起的巢、丢弃自己产下的蛋，甚至忍痛弃掉自己已经孵化出的孩子。这也就意味着一次生命和希望的无奈放弃与毁灭。受到惊扰的鸟雀会啼血飞走，永不回头。这对鸟雀来说，就是一种扼杀，是人类对自然界宏大生命进程的残酷、残忍扼杀。是人类就对动物欠下的一笔债，一笔永远不能偿还的债；是人类对存下动物的一种愧疚，一种忏悔也于事无补的愧疚；是人类对动物犯下的一种罪，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我静静等待一窝小鸟在我家窗前梅树上的破壳出世。等待一次生命花朵的绽放。

一天清晨，正朦胧欲醒间，我突然被几声异样的鸟鸣惊起。该不是小山雀被孵化出来了？这啼声是那新生命发出的欢歌？我忙靠近窗子，静静谛听。那鸣叫，尽管透着纤细、稚嫩和怯弱，但每一声每一声都能感觉到新生命天籁般的美妙神奇。正思想间，只见那只大山雀扑棱棱飞出梅树间，又扑棱棱飞进去，显得匆忙又急切。它的异样表现，肯定了我的猜测。 欣喜之余，我想知道那四枚山雀蛋是否全部孵化成功。

一天早晨，趁大山雀外出，我轻轻扒开梅枝往里探看，当看到那五个小小山雀蛋变成了五个娇嫩的小生命，我的心跳突然加快——啊，这就是自然生命进程的奇迹啊！小山雀的叫声一天比一天响亮、清脆，一天比一天扎实、饱满。

十多天后，我发现五只小山雀在梅枝上笨拙蹦跳，俏皮嬉戏。又有几天，在父母亲看护下，小山雀们飞出了鸟巢，在小院上空做了短暂试飞，尽管动作显得不熟练，神情怯懦。我知道，母亲在训练它们飞行，等不几天，它们就要离开梅树，离开我家小院，离开我，飞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一天凌晨，我被一串串清脆的鸟鸣惊醒，急忙起床拉开窗帘向窗外的梅树望去，只见大山雀和四只小山雀，站在枝头，眨着黑亮的眼睛，望向我的窗口。大概看到了我，它们立即发出一串串悦耳的啼鸣歌唱，像在问候我。可爱的山雀，你们这是在向我告别吗？

我的心突然一紧，又一颤：原以为一直在防着我的山雀，其实一直都在体会着我的善意。尽管有一层纱窗隔着，但它们与我，心灵似乎是相通的。我的眼眶一时发湿。

母子六只山雀从梅树枝头飞起，在小院上空盘旋了几圈，恋恋不舍地飞走了。

望着它们渐飞渐远的身影，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它们还会回来吗？它们明年还会飞回到我家小院飞到梅树上欢跳鸣唱筑巢生息繁衍后代吗？还会与我朝夕相伴相处？我盼望着！

四月芳菲尽。五月姹紫嫣红开遍。春鸟凌空略过飞落花间草丛。东风承欢花承情绿树成荫……一层景色，一番诗意，一片旖旎浪漫，一派蓬勃繁盛景象……真是春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