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小云子

瑞士农儿客栈大掌柜

2018-2019 这一年多，是我人生里 对无常，疾病，衰老，生命 、死亡 、意义这些字眼感觉最困惑，不安，恐惧，又想得最多的一年。这两个月尤其是。这是和当年自己遇到车祸和暴乱而和死亡插身而过时的完全不同的一种恐惧和不安。

虽然试图用尽可能的忙碌，自我暗示和在人前的笑容去对抗，但抵挡不了时时从心底冒出的沉重 ，虚无，悲伤 ，怀疑，孤单，迷茫，积郁……

2008年三月 长青突然去世（3月19日突发脑溢血，3月22日去世。）

四月，DD 突然去世。

十一月，风爷突然去世（十月初被诊断为肺癌晚期，11月2号去世。）

2019年2月，妈妈突然大病。

这半个月 ，各种情绪好像积压到了顶点。今天再次流泪后，却突然觉得平静了。

这次回家后，基本完全没见其它人，连妈妈的管床医生和主任都没见。

三爹来了两次也没见到。

爸爸和我说，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三爹依然是经常来看妈妈。

昨天三爹在微信里和我说，大哥哥和大嫂今天要去她那里，问我要不要坐他的车一起去。我就答应了。我真的还是很想见见三爹，也很想看看她住的地方。她应该是住在外婆的老家所属的小镇。那边 我很久很久没去过了。

结果，在三爹那里，惊闻小云子的噩耗。我问德顶叔最近忙什么时，德顶叔先说没忙什么，后来又有些犹豫地说，前几天刚办完刘晓云的事，永才和你说了吧？

我说什么事？大哥哥没和我说什么啊！

德顶叔吞吞吐吐地说：葬礼………

我完全不敢相信：是小云子吗？！大哥哥 三哥哥的亲弟弟 ？！

真是他！

他走得那么突然，那么不可思议。

是二妈家的老幺，三爹的外甥。大名刘晓云 ，我们都叫他小云子。他叫我妈妈妲妲。是姨妈阿姨姑姑的意思。

我们有十多二十年没见？反正是很久很久，久到我都有些想象不出他的具体模样，印象中的他，一直都是他高中时的样子：平头，个头小小的，瘦瘦的，爱笑。

但又对他印象很深。他们家在农村，父母都是地道的真正种田的农民，家里四个儿子，条件非常艰苦，但家里从没像很多其它农村家庭一样，逼着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放弃学业，而孩子们一边在地里帮忙，一边坚持学习。学习成绩都非常好。两个哥哥都是就从乡村的中学直接考取的大学。在当地是不可思议的轰动。

我家算是城镇的，家里也没那么多孩子，生活条件比他们好很多，我被“娇生惯养”，不会做任何家务事，还有时占着小聪明 学习不那么努力，而且偏科。他和哥哥们就成了我爸爸妈妈眼里的“真不简单”，成了他们教育我时提得最多的“你看看人家”里的“人家”，也就是我的榜样。爸爸妈妈很喜欢他们。

小云子和哥哥们不同，后来上中学是在我们城里上的，假期和周末会有时到我们家里来玩。我上大学后，就很少见到他了。后来游荡天涯，和他渐渐完全失去联系。听妈妈说他高考前生了场大病，休学。以为他不会参加高考了，结果还是参加了，而且还考取了大学。

三月初，三爹知道妈妈生病后来看妈妈，回头在他们那边的家庭群里 发了我妈妈和她的一张合影，然后告诉我，小云子追着要她发清楚一些的照片，还说想马上回老家来看我妈妈。我才知道 他在广东一个很发达的城市里做数学老师。我托三爹转告他，让他千万不要特意赶回来。以后放暑假或寒假回来时回来看就好。

三爹后来一直在那边的家庭群发妈妈的病情信息和照片，小云子一直都很关心。

我当时忙于照顾妈妈 ，都没来得及找三爹要他微信。想着 反正不到一个月就又回来了，这次回来再找三爹要。

今天，刚见到三爹，却听到的是这个让人难以接受不可思议的消息………人前两天刚下葬！！！

前两天？爸爸不是说三爹和幺爹 还有小燕子一起到医院看过妈妈？原来他们是去参加葬礼的。在广东火化，骨灰抱回来，埋在老家的老屋那边那个村。他们到医院时竟然一句没提小云子的事。怕我爸爸妈妈听了难过。可是 为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在家，竟然也没参加成他的葬礼。三爹还一直怪德顶叔嘴巴不严！

人是29号没的。据说中午晚上各自喝了一次酒。然后 ，人就没了。这是怎么样的天方夜谭！

在大嫂 大哥哥和三爹的描述里 ，大约知道的过程是：

他那天中午和一个平时经常一起喝酒的老师一起吃饭喝酒，没喝完的存在餐厅。下午四点多，下课后 两人又去那家餐厅喝酒。大概七点半结束。结束后请的代驾把车开回。

车是另外那个老师的车，开回后就停在那个老师的楼下。当时小云子喝醉了，那个老师后来说，自己也喝多了，搬不动小云子，就把他留在车上，然后自己上楼休息。到了凌晨五点醒了，下楼去看小云子，他还在车里坐着，但已经没呼吸了………

据这个老师说 他离开时 是把车门给开着的。

大嫂说， 学校保安亭就在距离车停的地方只有五十米。

说 法医诊断 酒精性脑病？

平静下来后，我提出一些疑问。

可是，无论如何 ，也改变不了最冷冰冰的现实：人没了！

我说想看看小云子的照片，三爹拿出自己手机，让我看他们家庭群，说里面有很多。

我看到群里转发的他的学生和同事的悼词里和纪念文章里描述的我们失联的这段时间的他，才知道他成人后竟然有络腮胡子了；

看到他备课的笔记的图片和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才知道 他能“写工整的板书，不需要尺子就可以画出笔直的线条，不需要圆规尺就能圈出一个“完美”的圆。”；

 

……

曾经出现在生命里又渐渐失去联系的人，到了最后，想象不出此后彼此的日常。这些日常的细节 就是真正的人生。

看到华子的悼词：

惊闻噩耗，四兄辞尘。回想往日，犹见英容。呜呼吾兄，派名晓云。**出生，**求学，业从师道，初入马中，授业数几，球场英姿，依然在目，二十余载，时有赞赏。后进沙艺，已然挑梁，学科带头，盛名初享。许从那时，始好杜康。后兄入粤，施教松山，身体力行，有教无类，中学高教，已然骨干，吾兄至今，桃李满天。今春三月，吾兄来蓉，拜谒兄长，探慰兄弟，与兄把酒，其情至深。回粤数日，飘然棕香，鸿雁递至，推己及人。吾兄至此，尘间事了，升入天堂，陪汝爹娘。晓云吾兄，至孝解裳，虽有坎坷，烟云过往。人间杜康，瑶池佳酿，烹羊宰牛，尽由君尝。愚弟近日，神思惚恍，天人永别，悲痛难陈。哀号祭奠，泪染衣裳。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悼四哥晓云早逝

看到他和堂弟斗嘴；

看到他和哥哥们撒娇；

看到之前每次三爹发我妈妈照片时他的关注和挂念………

最后看到四月七日 三爹来看妈妈后，回去发照片，他还在群里说，很想念我妈妈。忍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他没来得及见到我妈妈 我没来得及直接和他说一句话……

他一定还有很多来不及………

他 我 我们，都以为 我们还有时间的……其实 ，不一定。

我们有很多来不及 很多遗憾 很多……后悔。

大嫂说，好在，他的面容看起来很平静，他走的应该没痛苦。说他当老师时，生活还不错。学校环境不错，自己收入很好，还有两个假期。

我说 那很好。 

生前平静 走前平静。这就好。

而且 生前最后一件事 也是自己喜欢的 ——喝酒。那也很好。其它人眼里的遗憾，又算什么。

在三爹住的院子里 看到黄色的小花，很像菊花。竟然不是。说是茼蒿菜的花。菊花是在秋天开花。

我把这些花儿送给你。

小云子 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