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

清秋

         “五一”放假的第一天早晨，跟妈妈去了外婆家，那是在村里的老房子，如今也随着城镇化有了现代农村的模样，村里已经没有人再种田，有能力的年轻人大部分选择进城务工，或者有一些鸿鹄志向的年轻人到北上广实现自己的梦想。

         犹记得，小时候外婆家的后院有一颗碗口粗的桑树，说来也神奇，这棵桑树自己从土墙根长起来，慢慢用整个绿色萌荫了砖瓦的屋顶，也承载了童年的欢乐。每年五月，桑椹成熟的季节，我们家里兄弟姐妹相约着去“洗劫”外婆家的桑椹果。常常是，弟弟或者小舅负责上树摇枝，我们端着农村筛麦子的大蒲篮仰着头站在树下，树枝一颤动，就下起了紫色的雨，“哗啦啦，哗啦啦”，因为果子熟透，落下砸出了颜色，不一会屋顶上，土地上被紫色的桑椹染成了斑驳地颜料般的色彩，像是画卷里的颜色，那是大自然地馈赠。因为地上铺满了一层桑果，我们只能嗫嚅着踮起脚尖，不忍心踩坏每一颗果实。甚至，我们也等不急，端来梯子三两下上了树，坐在房顶上享受大快朵颐，即使衣服、手指、嘴唇染上了颜色也常觉得不够滋味。

那是小时候的记忆，如今，村里的人家都盖了新房子，连那棵桑树也被剜了去，像剜掉了小时候的记忆。

       外婆还是喜欢坐在门口，看着来往的车子，嘴里念叨着。

       “婆，我来看你来了，你知道我是谁不”

       “我知道，我知道。”

       “那我是谁嘛”。

       “我知道，我看不清人，你得是是对门丹丹娃”。

       听到这，我们噗呲一声都笑了。常常是，子女孙辈来看望外婆时，今天记得来人是谁，明天就分不清谁是谁了。对于已经年届92岁的外婆，我们何尝还要求她记住每一个人，我们何尝奢望她看清我们每一个人的脸。只要她老人家心情愉悦，平安康健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陪过外婆拉过家常后，已经临近中午十二点了，忍不住困意袭来，我躺在外婆木制床上睡去了，朦胧间我看见外婆进屋拿了一床褥子盖在我身上，然后把我的鞋子放在床头柜上说“婆给你把鞋放在这（床头柜上）”，困意中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把鞋子放在床头柜上，鞋底是脏的，床头柜是干净的，这样放着不免有些滑稽。

        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外婆家还有一孔土炕，家里种的麦子留着麦杆烧炕用。年初二的时候，也是冬天最冷的时段，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外婆的土炕总是被烧得暖烘烘，大人们在厨房忙活着准备年饭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脱了鞋子盘坐在床上，这边一桌打扑克，那边几人已经被温暖的炕面烘烤地进入了梦乡。室外大雪飞扬，室内温暖着每一人冰凉的手和脚，也温暖了童年的回忆。这个时候，大孩子们的鞋子放在炕边的地下，小孩子们的鞋子则整整齐齐被码放在了炕边的陶瓷砖上，小孩子是被抱在怀里的，所以鞋子也是干净的，必须放在床头或者其他干净的地方。

        在外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记忆里，我还是小孩子，已经28岁的我也都还是一个孩子，甚至是妈妈怀里抱着的婴儿，就像小时候我们的鞋子必须整整齐齐码在床头而不是放在地上。

         时间退回二十天前，照例周末回家去了奶奶屋里，因为下雨的缘故我的鞋子被雨水侵染地满是黄色的土泥，进屋换了拖鞋后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卫生间传来漱漱的声音，奶奶在面对着镜子的洗漱台在干什么，“婆，你干啥呢”，“你看你的鞋脏的，女孩子家的不爱好，我给你刷刷”“哎呀，不刷不刷，外头下雨，刷了还脏”“你一个女孩要爱好，给你刷干净”说着，一声轻微的怒嗔，把鞋子拿到客厅晾起来。原来在奶奶眼里，我的鞋子也必须是干干净净。

       

　　一双鞋子，承受我们身体全部的重量，是最辛苦也最肮脏的部分，可是鲜有人好好爱护它们，包括我。除了新买的鞋子爱惜两天以外，穿坏掉的便随之而弃。可是，有人把它当做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来呵护，爱护它就是爱护我们自己。从她们那里，我们体会了亲情的温暖。

        从胎儿呱呱落地时，我们离开母亲的子宫，产生孩童第一次“分离焦虑”，这是心理学的术语。常常，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随时随刻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分离，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去上学，第一次恋爱分手，第一次成家，第一次面对朋友的离开、亲人的离世，我们对抗这世间所有的分别，渴望母亲子宫般的温暖，逐渐学会疗愈从婴儿起就形成的创伤，可是总有人在这充满离别的尘世里给我们温暖和爱护，小心翼翼地呵护我们一颗柔软的心，像春天里的和煦的阳光，像夏天里潺潺的凉风，像冬天里烘灼的炭火，这些从心底孕育给我们力量，助我们一路披荆斩棘，不畏惧那有时冰凉的缺乏情味的世间。

         除了她们，还有那些曾经带给我们希望和美好的人，如今或已陌路，或已相忘，可是仍然要心怀感激，感谢每一个曾被温暖和惦念的日子，因为这茫茫人世，能够相遇已实属不易，在一起的时候要好好珍惜，在分别的时候即使不舍，也要感念地说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