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 陈铁锋 陈少锋 </p><p class="ql-block">文革后期,广州华南工学院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当时叫做工农兵“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我们的父亲陈庆麟终于从干校回来,又开始了教书生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一切都是混沌。父亲除了在学校教书之外,还和同事们一起受邀开展了众多的校外培训教学任务,其中有湛江南海基地培训,海南岛地区师资培训等等。在教学过程中,父亲深感缺少一本成体系的建筑制图教材,于是萌生了编写的念头。没想到制图教研组的同事们也有类似的构想,于是我父亲就着手编著建筑制图教材,机械专业的同事们开始编著《机械制图》。</p> <p class="ql-block">在学院工作过的老师们都知道教学基本分两大类,一类是打基础的公共类别课,另一类是之后的专业课。作为教师,一般喜欢教专业课,容易出成果,“好玩一点”,而对教基础课的热情会低一些。因为任基础课的老师一般课时多,学生作业多,年复一年的教学内容较枯燥乏味,又很难有所创新,科研成果不容易体现。说的通俗一点就是吃力不讨好。对此,作为在制图教研组里的骨干,父亲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呢?作为子女的我们不得而知,既便有也不会对我们讲的呀,这是实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估计我们的父亲更看重的是“教书育人”这个作为一名人民教师的本分吧。</p> <h5>海南岛培训班合影(1975年)</h5> <p class="ql-block">那段时间,父亲除了讲课之外改完学生作业后,整天就是埋头伏案编写书稿。随着父亲夜以继日,日复一日的劳作,草稿一摞一摞的成堆,最后成书,在华工作为讲义推广。那时全国各大学也在开始文革后渐渐走上正轨,于是乎终于有一天,中南五省通用教材的议题就此展开。经过了组织各校评选,华工的建筑制图被选为中南地区通用教材,继而进一步充实深化。华中工学院的机械制图同时也被评为中南地区通用教材。</p> <h5><建筑制图>第一版封面</h5> <p class="ql-block">华工的建筑制图经过中南地区各工科院校老师专家们的协同修改深化,历经广州矿泉别墅会议,长沙岳麓山会议,桂林漓江会议,广西南宁会议,广州白云会议,武汉会议等。以父亲及华工老师为骨干,各校老师群策群力,教材日臻完善。</p> <h5>华工<建筑制图>教材编委们在华工合照(1977年) 照片中有我的老师陈眼云老师</h5> <h5>华工<建筑制图>编委主要教师合影</h5><h3>左起: 何斌老师 陈庆麟老师 朱福熙老先生 曾大民老师 李恩山老师</h3> <h5>广州白云会议</h5> <h5>广州矿泉别墅会议</h5> <h5>长沙岳麓山会议</h5> <h5>长沙岳麓山会议</h5> <h5>长沙会议</h5> <h5>武汉会议</h5> <h5>广西南宁会议</h5> <p class="ql-block">又过了两年,全国恢复高考,国家教委(即国家教育部)需要一本建筑制图的全国通用教材,没想到的是,以父亲星星之火点燃的华工建筑制图被评为全国通用教材。这时出席北京会议的是朱福熙老生先和我父亲两人。朱老先生担任过华工的教务长,还一直是制图教研组主任。按照中国的体制,<建筑制图>的编著工作自然就由他来领衔。而朱伯伯与其它老教师和青年教师对这本教材也确实下足了心血。全国教材工作会议后华工又组织了对该教材进一步深化,使得其系统性理论性更强, 最后被国家教委推广为全国通用教材,向全国高校发行。</p> <h5>父亲与朱福煦老先生参加国家教委主持的全国教材会议</h5> <h5><建筑制图>第二版封面</h5> <h5>父亲在北京参加国家教委会议</h5> <p class="ql-block">八零年,祖国改革开放大幕徐徐拉开,藉此东风父亲事业上发展正一帆风顺。这时我们的祖父在香港突然病逝,留下八十多岁的老祖母 孑然一身。无奈之下,父亲抛下了学院升职称分新房涨工资的优厚待遇,只身来到香港,来到老母亲身边。</p><p class="ql-block">他选择了尽孝道。</p><p class="ql-block">父亲从小在香港长大,小学考上了位于香港油麻地英国皇家英文书院,由于成绩优异,书院免收他五年的所有费用。日本侵略中国时,他初中就读于番禺沙湾象贤中学,当时为逃避广州的日本鬼子,沙湾聚集了许多优秀教师。后来高中又考上了广雅书院。当年广雅每年毕业生没多少,因此校长会亲自为每位毕业生写上临别赠言。校长观我们的父亲的方方面面,建议他去海外发展,没想到我们的父亲却辜负了校长的指点,在香港教了两、三年书之后于50年响应新中国的号召回来报考了中山大学,成为了全国院系调整后新中国最早培养出来的毕业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广雅校长的毕业赠言是这样写的:</p><p class="ql-block">他是本班唯一的“高个子”,他性情刚强中带些温和,温和中也带些刚强。他爱和平,尤其更爱正义,为了正义,他愿意不顾一切,牺牲小我。</p><p class="ql-block">他擅长于交际手腕,更能说一口漂亮的英语。</p><p class="ql-block">他喜欢读报,爱游泳,心胸坦白,做事认真。他喜欢过海洋的生活,尤其航海,他将会变成一只纯洁的白鸥,飞到那茫茫无际的大海,绿水白浪的大洋去!</p> <h5>广雅书院毕业时校长的临别赠言</h5> <p class="ql-block">在读大学时我父亲是土木工程班的班主席(班长),毕业留校当了老师,也算是新中国培养的最早的人民教师。后来这一大批老师有一个统称叫做“中年知识分子”,以区别于解放前毕业的老一代知识分子,也区别于文革后毕业的新一代知识分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中国成立以后,全国范围包括知识界都全盘“苏化”,大多中年老师掌握的只是俄语,连外语教研组的许多老师也只精通俄语。而我父亲因为从小受的是全英语教育,所以他的英文底子特别好,书架上大多放着是英文书籍。我母亲从幼儿园被调到图书馆英文编目组,她的英文除了在上海音乐学院学音乐时懂得几个单词之外英文基础很差的,却被调到图书馆英文编目组,原因之一是否也与这个因素有关呢?不得而知,那年头懂得英语不算时髦的事。至于改革开放以后,当人们的目光又再次投向英语系世界时,父亲可就“如鱼得水”了,公共部一些教研组都“抢”我父亲当英文教师顾问,而他的英文全是正宗接地气的那种(他觉得音标很可笑)。由于父亲的英语好,学校还专门为结构工程专业开设<制图英语>及﹤制图英语分析﹥两门课,由父亲主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客观地讲,父亲的英语比他讲的普通话要好。他时常用带着广州话式的普通话讲课,比如讲到画法投影原理时,两个面相交时形成一条线时,他会这样讲解:“这条边大家都有份”。这种按广州话通俗语言讲课往往令北方的学生听起来很吃力,而广东籍的学生就非常明白。</p> <p class="ql-block">许多年以后,当父亲的同事们,包括我们大家庭里的个别亲戚讲起我们的父亲在人生最顺畅之时“出走”,有悖人生发展正常轨迹想不通,孰不知他们不懂我们父亲的内心世界和性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世间最复杂最困惑的就是生活本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的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受过良好的教育,又在大学里当老师,自然就如我们的祖父祖母一般影响着和带动起其他弟弟妹妹们,他们都视我们家为“小延安”。在他的影响下,我们的姑姑叔叔们都走上了正道。有华南师范学院(早期是南方大学)教育专业毕业当老师的;有华南农学院农机系毕业当拖拉机站长的(中国船式拖拉机发明者);有广州体育学校毕业当体育老师的。更有一位叔叔瞒着家人偷偷参加了解放军四野,跑到武汉在李克龙麾下当起谍报角色。这些行当在那个时代可算是走在潮流前面的角色。他之所以在人生事业上开始蒸蒸日上时突然放弃所有,也许是感觉弟弟妹妹们在他的感召下走上为祖国服务的道路,而将年老的父母丢到一边不顾而深感愧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直觉告诉我们,本真在召唤他,他“赎罪”去了。</p> <p class="ql-block">也许有人会讲,当时香港很富裕而“大陆”生活很贫穷,他跑到香港追求富裕生活去了。提出这个观点的人也许不知道,我们的父亲去了香港之后也做过工程,也有过与华工设计院的合作,但不稳定的时间难以伺候祖母,因此他服务最长的是香港文汇报,这是一家有大陆背景的中资机构,收入不高。父亲依然过着清贫淡泊的生活。而他每次回华工,依旧长久地静静地呆在他的卧室兼书房里,摸摸这整理那(我们一直保持着原样十几年)。那是他始终难以割舍的华工情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似乎在厮守着什么。</p> <h5>父亲的书房</h5><h1></h1><h3></h3> <p class="ql-block">父亲曾在多种场合向我们讲述他所崇拜的具有高尚人格、富于“士”之情怀的人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比如当过他老师的朱士宾先生,讲朱老先生从海外回来报效祖国,师母放弃英联邦护理行业最高荣誉和待遇,一心随夫为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还多次讲述比他小两三届的建筑专业毕业生陈开庆老师(后来成为华工设计院院长)在毕业时抒发的情怀:“我爱我的爱人,但我更爱祖国”……。陈开庆老师夫人就是华工校园内大名鼎鼎的美人肖裕琴老师。陈开庆老师毕业时申请去了西藏,而肖老师与他的鹊桥会当时只能选在西安,可见当年赴西藏工作的条件何其艰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因为有过长期香港生活的经历,所以他知道一些有关我们同学父亲李曼晖先生任香岛中学校长的传奇经历,说那是共产党在香港一个地下派驻重要据点,当时许多香港工人运动指令就是从那里发出。我父亲结交了许多香港电车工人与他们一起参与了许多工人运动,他们中的一些人解放后都走上了领导岗位。若父亲会“走位”的话,说不定还能“捞”上个离休待遇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他不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建筑制图》这本教材,结局不言而喻“如日中天”,一版再版,且不断加印册数。不光是全国各大专院校建筑工程类的专业首选教材,还是各种培训机构偏爱的教材。估计出版量属于千万册级别。这本教材一直到本世纪初电脑制图开始出现代替图板制图时,因为后来传承的老师不断补充电脑制图新章节之后而一版再版不断发行。作为一本具有良好基因底板的教材,它的生命力极强。时至今日,作为一本较有系统较有理论深度的教材,在市面上网上还有销售的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教材的署名从最开始的《华南工学院建筑制图教研组》到最后署名朱福熙主编,对此我母亲曾还产生了疑问并来信问道。不曾想我父亲的回信是这样写的:“这本教材凝聚了许多前辈和同辈的劳动成果和智慧。朱生是我的老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们这代人对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老师都认为是恩师,都均尊称为“先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多年以来这本教材每次增加印数(记不清增印了多少次,反正很多次),八十多岁高龄的朱福熙老先生总亲自上门将稿费送来我家。稿费虽然不多,按现在的说法属于“散纸”,但每一次朱老先生总是郑重其事地让我(少锋)签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终于有一次,当他完成了稿费交接工作后,走了几步之后又颤颤巍巍地回过头向我走来,对我(少锋)讲了一句:“你爸爸系个好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生最美好的馈赠,正是来源于人生的本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属性高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唉……,一声长叹,还是那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讲的就是我们的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完)</p><p class="ql-block">写作于2019年4月1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