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一）

沉馨

      五一假期第二天，我们随朋友一起去“巡山”。

      朋友是个挖机老板，最近在神秘幽深的紫云大山里承包了一项工程。今日此去，名为巡山，实为送油。我们几个同伴在家闲得无聊，便相约随其前往散心。

      皮卡车从水岭方向进入，经白马村，一路曲曲绕绕前行。目之所及，除了满眼的绿，还是满眼的绿，散发着浓浓淡淡的香，在怪石上，在林木间，往白云生处铺展，绵延。绿里藏着些安静的村庄，待种的田地，人影却稀疏。惟眼前这不甚宽敞（仅容一车通行）的水泥马路，像条灵活游戈的白蛇，领着我们无休无止地向前，向前⋯⋯

        不知分了多少回路，拐了多少道弯，终于听见朋友说：“到了。”

        我们跳下车，原来还是个岔路口。“我往左边走，去杨舍。你们可往右边游览，那边有个古老的村子，叫报木村。游完再原路返回来找我。”朋友交代完毕，驾车远去了。

        我们便如羁鸟出笼，欢快地踏上旅程。

        荆棘掩映中的道路安静而整洁，鸟鸣啾啾，清香阵阵。我们一边呼吸着纯净的负离子，一边饶有兴致地辨认着路边各种植物：细黑微甜的勾儿茶果，袖珍版野生草莓，挂铃铛的玉竹，流苏帘幕般的山蒟⋯⋯有儿时的记忆，也有初识的惊喜。

       走着走着，远远望见葱郁的林木间露出一角青黑的屋顶，坡底的地里有人在挥锄。哦，村子到了。但是，我该怎么形容这奇怪的入口呢？它是道路右边依坡而建的一个方形过道，像桥不是桥，没有碑刻，没有标志，亦不见拱，不知起何作用。朋友开玩笑：“若晚间独自一人路过此处，冷不丁看见这么个家伙，怕是要吓死。”说实话，我也有同感，且因那过道太过原始和奇怪，竟心虚得不敢进村。好在我们的到来惊动了村里的狗，它们汪汪地叫起来，反倒增添了不少生气，让人一时忘记了害怕。

      这一定是个被尘世遗忘的村落。你看，那古老的青石板路，从东家连到西家，光滑中带着岁月的沧桑；那一口口巨大的青石水缸、石臼、石槽，凿痕现现，绿水凼凼；还有那随处可见的石阶、石墙，以及阶上的木质门楼，墙上的木质粮仓，无一不呈现出上世纪中期农村的建筑风貌。时光仿佛在这里凝滞了。村子里安静得可怕，不见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也不闻一声孩子的吵闹，除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对我们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的热情：为我们提供饮水工具，给我们介绍村子的过往，并喋喋不休地告诉我们去邻村杨舍的路。

        与她告别时，我不经意瞥见另一个步履蹒跚的背影，她正一步一步地走下石阶，消失在绿树荫里。

       说实话，若不是一路上看到过几根蓝色的PVC水管，几个环保垃圾桶，我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个二元异次空间。我们穿越了！我甚至想到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刚刚我们碰见的老人们，若是病了，死了，可会有人发现？

        

　　这想法有点渗人，我摇摇头，紧走几步，与同伴一起出了村子，继续前行。

不爱走回头路，是我们同伴几人的默契。因此，在老人所指的两条路中，我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条尚未铺好的砂石路。 走了大约两三里的样子，砂石没有了，一条粗坯黄泥巴路出现在眼前，看样子，应该挖成不久。它引着我们朝山凹里走去。

在路边，我们发现了许多鱼腥草。这玩意儿消炎效果极好，凉拌也好吃。我们边走边采，拐过一道弯，又下到了一个谷底。谷底平地上，盛开着一丛丛黄灿灿的野花。两头黄牛，正慵懒地卧在地上啃草。此情此景，与玉龙雪山、香格里拉的草甸多么相似！笑自己，一心追逐远方，竟不知美景就在身边⋯⋯

站在谷底抬头看，左、右、前方的山腰上，各有一台挖掘机在工作。它们一会儿朝天空扬起巨臂，一会儿朝地下铲起黄土，一会儿又转个方向，将大堆大堆的泥土撒至别处。就这样，日复一日，这个几十上百亩宽的竹林山谷，竟被它们收拾得清清爽爽，有模有样。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一大片黄土坡，又不存水，老板开发出来打算做什么呢？

坐在小溪边歇脚的一位小伙子，解开了我们的疑团：老板经过精心考察，挑选这样一个阳光充足，远离城市，绝无污染的“世外桃源”，是要开辟一个大型种植基地。一半种植油茶树，采果榨油；一半种植茶叶树，采茶制茶。

我不禁要为这素不相识的老板喝彩了！从私心来说，戴上斗笠，在春风中，在阳光下采摘一回明前的早茶，拍摄拍摄采茶姑娘的风姿，再向炒茶制茶的老师傅取取经，是藏在我心底多年的梦。从前要圆这梦，只能遥望远方，如今美梦即将成真，叫我如何不欢喜？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喝茶益于养生，茶油绿色天然，符合人们日益强烈的健康生活的需求。此两项都是很有前景的产业，老板的眼光实在不错；但另一方面，在我们小城周边，尚未有人大规模地种植过这两种树。气候、土质是否合适，谁也不敢打包票，此事无疑又是有风险的，毕竟前期投入大，投产期较长，更需要勇气。

在不断地思考与感叹中，我们上山了。一路上，我们看到，第一批种下的茶叶树已经舒枝展叶，扎下根了。它们幼小，却整齐，精神奕奕，一直陪伴我们到路的尽头——那里，建起了一座崭新的现代化的两层板房，里面各种现代化生活、工作用品一应俱全。司机朋友正和一群工人师傅们聊得热火朝天。

      在此简单地吃过午餐，一位当地的向导师傅又领我们下山去参观溶岩景观。

      如果说这是一片锅底型山谷，西、南、北都被开采得差不多了，那剩余的一面就是岩洞。据说此洞有上百亩宽，中有暗河，从洞里可直接穿到报木村。

      洞中寒凉湿滑，石笋、石柱、石钟乳样样俱全，千姿百态。可惜我们准备不够充分，照明设备不足，没能走完全洞，只能略略领会一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嘘唏不已。

       大汗淋漓的我们重新爬上山顶时，天色已近黄昏。回望来路，只见苍茫暮色中，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阡陌，那一重一重没有边际的山峦，以及掩映在群山里的报木村，都染上了几分幽暗和壮美，像不甚真实的梦境。

      “啊——”我将双手拢在嘴边，用力呼喊起来，同伴也出声应和。这声音此起彼伏，在山谷里久久回荡。多希望它们传得远一些，再远一些，让这山里每一个报木村都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