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串联 之二

理工知青男

徒步串联（安徽、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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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合肥、到达六安，安排住在六安卫生学校。我们参观了“皖西烈士纪念馆”。

当年我们就是从这座大桥上进入六安的。图片的右侧应该是当年卫生学校的位置。

1月11日，我们进入大别山区。

有几位同学病了，大家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焦德忠、李忠文等帮助病号拿行李。中午我们在32里外的一个山村饭店吃了午饭。

下午走了30里，到达三尖铺公社，安顿好。

焦德忠、薛晨光二人继续前进，他俩要作为先遣队在今天赶到霍山县。

近日我们光埋头走路了，对外界的大革命的情况不甚了了。与他人交谈时才知道，安徽日报，湖北日报……被造反派查封了。

翌日我们到达霍山县。霍山县是坐落在大别山腹地的一个县城，很有江南小山城的特色。我们安排在一个招待所里。这是一个两层木质结构的年代久远的建筑。

16

1月21日我们离开佛子岭前往磨子潭。

我们每人手执一根一握粗用小树做的木棍，在临行之前，打听到山里深处有豹子、狗熊、野猪等野兽，作为防身之用。并被告诫，见了这些东西，千万不要跑，这样它反而会扑上去，要沉住气，不动，或者迎面走上去，这样，野兽就会不伤人了。

出门就是山，我走不上几十步，就气喘嘘嘘，头晕目眩，心跳得厉害。这时，李爱春帮我拿书包，焦德忠帮我拿背包，我很感动。

出了一道山，来到一条河边。山里的河水非常清澈，一般都比较浅，清澈见底。我们坐摆渡过去的，每人一角钱的过河费。

在深山里没有地方吃中午饭，早晨我们又没吃饱，饥饿象瘟疫一样，折磨得我们无精打彩，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终于在下午三四点钟到了磨子潭公社。

这是一个山区的小镇，很小，只有一条主要街道。

标注的是我们走过的地方。

我们从这时起才离开公路，走山路，进山区。山里的风光太美了：一片一片的竹林、树林；一座一座的青山；一道一道的流水；构成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尽管已是深冬，仍然蕴藏着勃勃的生机。天很热，棉衣都穿不住了。

我看到一幅自然奇观:

我走在山间小路上，看到远方的山顶，飘起一片黑云。黑云上下翻腾，时大时小，时高时低，渐渐的离我越来越近了。随着黑云的临近，嘎嘎的声响也越来越大。这时，我终于看清了，这黑云，竟然是乌鸦的队伍。——这个队伍，要有成千上万个成员。

“乌鸦的翅膀遮不住太阳”——我过去对这句谚语颇不以为然，认为太缺乏幽默感，遮不住太阳的东西多了去了，何止乌鸦。现在才知道，乌鸦的翅膀，还真有遮住太阳的时候。

17

我们穿行在大别山中，遇到一群修路工人，见我们手提“哨棒”，感到很奇怪，问清原因后，皆大笑说，这里是大路（原来只能走一人的山路在这里是大路），野兽是在深山里面的。

我们一听而赧然，弃棒而行。

每天我都落在后面，行走于山巅之间，放眼望去，只见山山相连，水水相接，云飘山间，无限风光。

晚上6点多，我们才到了平等公社。安排在一所小学里。

“平等公社”不平等，刁难得很，什么都要钱，吃饭很贵。问其原因，他们给我们算了细帐，其中包括柴草费。我们说，满山遍野都是柴草，要什么钱，对曰：其不自来，须吾搬之。我们很生气，答应明天给他们弄柴草去，而且明天我们自己做饭。

据来到这里的济南的同学讲，在这里他们盖了个图章都要印泥钱。

在大别山里走了好几天了，发现这里有几个特色：

一，这里山山相连，但大小好象差不多，翻一座山，通常要走十里路。这里村少人稀，只有在山腰间或山脚下的小路旁，才散落着一二户或二三户人家。

二，这里高大的树木不多，到处都是灌木、竹林、或是低矮的树木。小路两旁的草很深，有一人高。地上厚厚的腐叶，象一层毡毯。有一次，我在小路上休息，无意发现自己的脚下有很多象海胆一样带刺的东西，拿来一看，里面有栗子。

三，这里稻田不多，面积也都不大。山坡上的稻田，也都水汪汪的。几乎到处都有潺潺的流水。但山里的大米不好吃，很粗糙。

四，这里鸟很多。在路上，经常可以看到各种小鸟，也不怕人。在稻田里看到过类似于鹭鸶的大鸟。麻雀多得落在光秃秃的树上，就象树又长满了叶子。我几次目睹成千上万的乌鸦形成的乌云，几乎要遮住太阳。

五，山里人迹稀少，偶尔可以看到砍柴的山民。他们所用的工具，一是柴刀，有二尺多长，背厚刃薄；二是两头带着锐利铁尖的扁担，既可挑柴（将尖端插入柴捆），又可防身。每当我独身一人与之擦身而过的时候，心里充满恐惧感。已有串联学生失踪或被害的传闻。

六，这里痴呆者很多。经常可以遇到二目呆滞、满头癞痢的人，甚至连是男是女都难以分清。以后有的材料在讲优生优育举了山里的这个情况作为例子。这是山里交通闭塞，近亲通婚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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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日我们目标地——岳西县青天公社 。

一出村，就是一座大山。我照例落在后面。山很高，爬上去很吃力。下来山，便到了虎形公社。前面的同学10点多就到了，因我在后面，他们停下等我。

下午，继续前进，翻山越岭30里，到达青天公社。

现在正在走出大别山区——山正在变小变稀了。

这个地区景色很美，山光水色，连绵不断，青堂瓦舍藏于山水之间。清流处处可见，潺潺之声不绝。草木繁茂，天一热，蚊虫便群起而飞，直往你的淌汗的脸上扑，引起你的一丝不快。

19

我和朋友聊起今生所遇到过的“最危险的经历”，我就举了这天的经历为例子。 这是1月24日。

我们顺着公路走，我照例落在后面。

在下午1点半左右，我才到达40里外的花墩公社。其他同学比我早到了半个小时。吃罢午饭已是下午3点多了，他们决定赶到35里外的一个公社，我不由得叫苦不迭。

我照例落在后面，顺着山里的公路，独自走得有滋有味，不断地欣赏着山里美景。

公路依山而行，在公路转弯处，我瞅准方向，抄了个小路，走了个近道，不由得得意起来。心想，再抄几回近道，说不定赶上他们，甚至超过他们。

我已经抄了三个近道了。

这时，我发现一个大有“潜力可挖”的近道：公路，正绕着一个山脚转过去；路旁的电话线杆，一般是紧挨着公路的，在这里，也离开公路，向路旁的树林处穿过去。我不由高兴起来，这个近道走下来，就能赶上他们。

于是，我离开公路，顺着电话线进了树林。到处是杂树乱草，没有路，没几步，电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完全迷失了方向，在树林里乱蹿。

我遇到一位砍柴的山民，提心吊胆地前往问路。语言不通，连说加比划，才从他指的方向走出来。一看，比我进山的地方还后退了一大段，我白白地浪费了半个多小时。

山里的天黑得特别快，太阳一落山，阴影马上就笼罩过来，眼见的就暗下来了。

我刚一出树林，就“唰”得黑了天。——我的头嗡的一声，心一下提到嗓子口，脚也不疼了，飞也似地走了起来。

偌大的山里，就我孤身一人，而且，我还不知道今晚的住宿地在什么地方！

我心急如焚，急急赶路，也特别留意路上的记号——前面的同学，总是给我留个记号，告诉我去处。

走不多时，我发现用木棒在土地上划的一个箭头，指向公路旁的一条小路。我分析这是他们留给我的记号，没容多想，飞也似的上了这条小路。

走了一会，我发现小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压着一张白纸。天虽黑了，可是还比较醒目。我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张明淮：我们等你半小时之久，没等到。请你顺此大道前进，过一道岭就是南山公社，估计还有六里路。

焦、薛元月25日”

我简直就是在黑暗中跑着下山的。

山脚下有几户人家，我问了路，急急忙忙又爬上一座山。

晚上，月光照野，别有一番风光。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一个劲地走，满头大汗地走，气喘嘘嘘地走，腰酸腿痛也在所不惜。

下了这座山，是一片水田，沿着田埂而行。月光很亮，不然的话我非得掉到水里不可。

不久，我发现了一溜电话线杆，我就顺着它们走，我分析这是通到公社的。

再不久，看到远处有灯光，继尔，看到了房子，最后，看到了同学。

这是我刻骨镂心的一天。

20

第二天我依然如故地落在后面，中午到达30里外的徐良公社，比他们晚到一个小时。

午饭后。赶了15里，来到店前区，在区接待站住下。

我们在岳西县店前区“造了反”——写了一些流行语的大标语。

其实起因很简单，这里的费用太高。我们了解一下，这个接待站，是区委和供销社合办的，但上级什么钱都不给，仅仅报销灯油钱。 我们经过了解分析和沿途所见所闻，认为区委的行为是“反扑”。

继续赶路。我脚痛得厉害，要了一张介绍信，以备万一掉了队之用。所幸的是当晚我终于在破凉亭公社赶上了队伍。

好消息是：我们有改变长征路线的可能，我们不断听说，去井冈山的人太多，交通不便，供应困难，又流行传染病。沿途的接待站都劝去井冈山的师生改变路线。看来，我们也要改。怎么走法，要仔细地权衡一下。

　　图中标注者是我们走过的地方。

21

终于我们在1月29日走出安徽，到达了湖北黄梅县。

一出宿松县，即出安徽，进入湖北，横跨两省。

一入湖北界，便觉异样：这里的人，无论言谈，举止，精神面貌，与大别山里的人大不一样。我们就有一种从荒蛮重回文明的感觉。

　图中标注者是我们走过的地方。

我们走出了大别山，我们告别了大别山。

大别山，美丽，但是贫穷；纯朴，而不失愚昧。交通闭塞、经济落后，世世代代的禁锢，近亲通婚，造成的人群的素质的下降——大别山，我将永远记着你，我衷心地祝福你，祝愿你有一天会改变自己落后的面貌。

我深情地望着那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群山……

在黄梅县，我们得知有毛泽东批示同意的中央军委的一份命令，共有八条。其中第四条说，军队院校和军工企业的在外地串联的人，应一律回本单位去，搞好本单位的“斗批改”，夺回被党内走资本主义道当权派夺去的权力。

我们看后，引起很大震动，纷纷要求“打回老家去，彻底闹革命”。

经过商量，决定火速返回青岛。

我们很多长征队的人住在一个很大的旧房间。当地的一些小学生到我们住处来玩，他们唱歌，跳舞，无拘无束地和我们说笑。我们感到格外开心——我们很长时间几乎与世隔绝，见到人感到格外亲切。

我们终于要结束这艰苦的生活，回到亲人和同学身边，心情格外舒畅。

这里离江西井冈山比较近了。听接待站的人说，井冈山去了好几万串联的师生，最近大雪封山，给养上不去，人员下不来，饥饿和疾病流行。只好用直升飞机运送救济物资。有一次，直升机还未停稳，人们就涌上去，结果被旋转的螺旋桨打倒好几个人。

上级严令，串联师生一律不许再去井冈山。

22

我们从九江乘船到武汉，乘火车到北京，从北京到青岛。

列车晚点，在2月8日晚上才到青岛。

我急急忙忙赶到家，父母见到我，很感意外，——我已好长时间没给家里写信了。

这一天是大年三十，应该是团圆的日子。

我终于结束二个多月的浪迹生活，回到温馨的家里。

1967年2月3月中共中央两次发出停止全国大串联的通知，大串联终于落下帷幕。

徒步串联，是我毕生难忘的壮举。这是我在十七、八岁时，所取的一种自我锻炼、自我加压、自找苦吃的行径，以企不断完善自己——尽管做法显得幼稚、草率、鲁莽。

我们在60多天的时间里，蹒跚走了三千里路。风餐露宿、饥餐渴饮、夜宿晓行，足迹散布在四省的土地上。而与我，每每独落其后，更要承受毅力上、体力上的巨大磨难。

我永远怀念这段岁月。

数年后，我看着这段日记，感慨万端，写下了这首“七律”：

抚书遥想追征踪，

万苦千难心犹雄。

三千里路艰阻竖，

六十天里铁心横。

高瞻飞鹰喻自志，

低俯鸣涧似我情。

奋斗虽苦更是乐，

安逸似乐实为庸。

2019、5、1

后记:我们一起乘车串联一个月，步行串联两个月的七名同班同学，返校之后，为了那些什么观点，竟在一夜之间反目！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