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冥神毓秀

文锦田传志

　 多年以后，楚毓秀站在奈何桥边，想起久远以前他看见苏茴香的那抹内心悸动，然后泪流满面。

那时候的天空很辽远，那时候的阳光很清新。苏茴香携带着海独特的芬芳和清澈味道，像是从深海中忽然出现的美人鱼，从天边缓缓走来，一时之间让山畔的群芳失色。

楚毓秀一想起来这一幕，就感觉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故事，仍然清晰在目。有的人是胸口的朱砂痣，想起来，就会让眉梢蹙起一圈圈微笑的幸福涟漪。

无疑，苏茴香就是这样的女子。时间在她的身上仿佛停顿，她任何时候看起来都那么空灵清雅，散发出茴香特有的味道。

月亮仿佛从山的腋下生长出来，捧出一片清凉的光明海，照耀在冰冷的奈何桥上。贵为冥神的楚毓秀，在消遣寂寞的时候，也和凡夫俗子一样捧起杯中物狂歌痛饮。他喜欢红尘中最烈的酒，一如茴香最喜欢安静的云。

遇见茴香，他便认定她就是自己一辈子要保护的人。那时候他还是一介凡人，不曾有过烦恼苦闷，也不曾有过牵肠挂肚。他每天在街上，安静地坐着磨镜，沉默如金般的沉默。闲暇时，他也喜欢看看天上忽卷忽舒的白云，然后忽然低下头笑了。

就在他某天低头微笑的时候，一只纤细的素手忽然如柳条一般轻盈得吹拂了过来，然后他抬头便看到了苏茴香。苏茴香也低头打量着这个温婉的少年，仿佛被他唇边微笑的弧线迷住了，也微微一笑。两人便算相识了。她的出现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让全世界的喧嚣都随着她的到来忽然远去，他嗅到了大海独有的芬芳，他的心莫名地跳的飞快，有一种陌生的悸动。

他赠送了她一枚上好的铜镜，她回之一方兰花手帕包裹的人鱼泪。从此后，他和她经常在大晴天的夜晚一起坐在高高的山畔边，看天上被月亮照亮的白云。彼此之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依偎坐着。偶尔他们的目光交融，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温暖在彼此内心流淌。如果是下雨天，他们就会在草庐下依偎着听一夜的雨，点点滴滴到天明。有时候，他静静地磨着铜镜，她就蹲在旁边举着一把古色古香的伞为他遮阴纳凉。

那时的楚毓秀还很年轻，他以为这样的平静安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一天，西海人鱼一族派遣出了人鱼大军，四海八荒寻找离家出走的小公主。他们四处张贴画像，贴下寻人文书，高价悬赏，却一连数月寻找未果。人鱼之皇苏瑾深大怒，命人鱼祭祀苏婉君行占卜之法，寻找流离人间的小公主。“陛下，即使动用了我族最高秘术占星回梦术，天机仍然被某一强大的灵器蒙蔽，公主仍然没有找到。”祭祀诚惶诚恐地将实情禀告于人鱼皇。“命灯仍在，公主应该无恙。速派我族侦缉司暗查方圆百里海域和港口是否有灵器出现。”人鱼皇说。

这一日，天空飘起了小雪，苏茴香看着远处涌现的人鱼大军，忽然泪流满面。楚毓秀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悲伤，其实很多天以前他就看到过海风带来的公主画像。他也知道苏茴香就是人鱼皇最宠爱的小公主。他也清楚苏茴香不想再返回那个冷冰冰的人鱼宫。他揽过苏茴香的纤纤细腰，在她耳边温柔地说：茴香，不要怕，一切有我替你分担。

那一天是苏婉君大祭司亲自带队，鲜血般的晚霞染红了天空，透着几分悲绝和苍凉。在苏茴香婉言拒绝了大祭司回归人鱼宫后，楚毓秀一人面对十万大军。他的身后站着楚楚可怜的苏茴香。然后，他镇定自若地掏出了一面古朴典雅的铜镜。铜镜沐浴满天霞光，绽放出了动人心魄的芳华。金色镜光扫过大军，十万大军便在金色海洋中石化不动，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我没有猜错，你的铜镜就是灵器，它也遮挡了蒙蒙天机。既然公主不愿回去，那便战！”苏婉君长长叹息。

然后，大祭司迎着霞光进行了冗长的人鱼吟唱。她的吟唱，无比繁复华丽，声线清越优美，如鲸歌、如曼殊沙华舞曲，连天上的飞鸟都忘记了飞翔，纷纷呱呱落地。最后，整个天地都为这华丽清亮的吟唱声淹没，仿佛开启了神秘的咒语，被铜镜光芒封印石化的十万大军又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解冻过程。

楚毓秀清秀苍白的脸微微变色，他的心灵之海早已泛起了汹涌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整个心灵之海仿佛被煮沸了一般，温度越来越高。他的手越来越炽热，但是握着铜镜的手依然非常稳定。突然，铜镜上响起了密集的破碎声，一如冰层裂开，裂纹初始还小，到了后来越来越深。铜镜忽然碎了一地，楚毓秀整个人就暴露在满天的吟唱声音中，他的生机开始枯萎，头发变白，脸上起了皱纹。这时候，他的胸前忽然亮起了深蓝色的光芒，是公主赠送的人鱼泪！传说人鱼有泪，泣泪成珠，留下了神秘的传说。

“公主，你竟然将如此珍贵的本命人鱼泪赠送给了一个凡人！没有人鱼泪，你会消散于天地之间的。”大祭司忽然停下了吟唱，悲伤欲绝地说。因为苏茴香正在满天的霞光中渐渐变得透明，仿佛如甘露一般要消散在天地之间。她始终微笑着，看着身前挺身而出的少年，一如他们第一次邂逅时露出的甜美微笑。

楚毓秀忽然眼睛泣血，胸腔中发出了牛吼一般的咆哮，他猛地转过身抱住了即将消散的苏茴香。“茴香，你怎么这么傻，不要丢下我。”磨镜少年楚毓秀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无助和绝望，他伏在她肩膀泪落如雨，有些情根早已深种，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突然，他一把抓过破碎的人鱼泪，锋利的蓝色棱角，如开弓没有回头箭一般果决地摄入了他的心脏。

“冥神毓秀血脉觉醒，冥神归位。”一个带着忧伤的声音想起，在楚毓秀意识即将消散的时候。“冥神之怒发动！”在楚毓秀明白自己的前世今生后，他成为了新的冥神，在天地缺失了一百年的冥神后。冥神之矛，无视时空的局限，出现在人鱼皇苏瑾深的面前。他很无奈地看着幽黑深沉的冥神之矛，苍老的脸也荡漾起了一丝忧伤，因为他也想起了，虽然茴香是他最宠爱的小公主，他却从来没有关注过她过得快不快乐。他是一个优秀的皇帝，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冥神，吾愿受罚。”他低头说道。

楚毓秀，新的冥神，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地看着面前一夜苍老的人鱼皇，他并没有动手，抛开人鱼皇身份，他仅仅是一个失去至亲的老人，毕竟他是茴香的生父。“我以神的名义诅咒你，永远不生不死不灭！”冥神毓秀拂袖而去。

在他离去的时候，楚毓秀握着手上破碎的人鱼泪，返回了冥都。他每天都会抽空来到冰冷的奈何桥上，捧着手中的酒杯，一杯杯咽下自己的万年寂寞。酒入喉，仿佛点燃了冰冷的内心，他又看到了苏茴香那温暖的笑靥。在这万年间，楚毓秀也尝试过寻找苏茴香消散在天地之间的灵魂，奈何最后都是徒劳。他走过了太多地方，千山万水、四海八荒、三界内外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这一日，奈何桥上忽然盛放起了红色的彼岸花，冥王楚毓秀心有所感，忽然手心破碎的人鱼泪传来了一种温暖，它们开始复原。在轮回路上，忽然走来了一名女子，她巧笑倩兮，带着海独特的芬芳和清澈味道，还有一阵阵茴香荡漾在空气里……

此后，这名女子便在奈何桥上卖起了孟婆汤。冥王毓秀常常会在她身后温柔的看着她。“今天，孟婆汤的销量不错啊，连魔界也过来争相购买。“又可以给小苏买新衣服了。”风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声音。然后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声音响起，“娘亲，我已经有好多新衣服了，还是给爹爹多准备几件磨镜的工作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