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时光___作者:张萍

灵魂工程师

<h3>小镇时光</h3><h3> </h3><h3> 作者:张萍</h3><h3> </h3><h3>小镇是我一生挥之不去的记忆。</h3><h3>在我九岁那年,全家因为“农转非”,而随老爸来到他工作的小镇---赤东镇生活。老爸是镇高中的教师,我们全家就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那时的镇还不叫镇,应该还是乡村级别。乡的别名叫“竹瓦”,而竹瓦的人则称它为“店”,说“店”其实就是所谓的“街上”了。“街”也只有一条主街,政府机关单位、菜场、银行、供销社、药店都在街道两旁,被两边高耸的树木包围着,显得异常整洁而有规模。从一条林荫道穿插而去,就是全乡镇最大规模的学校——赤东高中,也就是老爸工作的学校和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几座山丘包围着我们的校园,山涧的泉水潺潺流过,每到下大雨的时候,山泉便如瀑布飞流直下。这里的山并不大,然而在一马平川的江南平原,它却显得非常高大。登上半山腰,可以一览整个小镇,烟雾腾腾,别有一番情趣。</h3><h3>学校与主街成“T”字形,走几步是电影院。电影院的边上,是镇礼堂,再走几步就到了中心小学。走完这条街,不过5分钟。那时候,老爸经常带我去看电影,《张海迪》《火烧圆明园》等电影都是在寒风呼啸的露天电影院坐在老爸的怀里看完的。还记得学校经常包场看电影,电影结束时,往往片尾曲还没放完,这边孩子已经进了校门。卫生院的医生总是很悠闲,冬天从门口经过,常看见“白大褂”三三两两在楼前晒太阳。供销社里,排列着花花绿绿的布匹。老妈曾帮我扯过一段花布做裙子,营业员熟练地一拉,布匹就在柜台上“咯噔咯噔”翻了几个身,再剪个小口一撕,“哗”的一声,布就剪好了。供销社里还摆着让我垂涎欲滴的手枪子弹糖,那上面的价格让我望而却步。然而,我总有办法在老爸给我的一角五分过早钱中,挤出一些来零花。子弹糖的美味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尤其小伙伴那羡慕的目光我没有忘记,他们羡慕我有一个拿国家工资的老爸。</h3> <h3>我每天起大早上学,用一角钱买个花卷子,然后不紧不慢的吃着走着。那时,并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读书在我眼里只是个概念。我只知道贪玩,还不辞辛苦串家走巷邀这个同学,等那个同学一起去上学,非要等到自习铃声响起时才会嘻嘻哈哈往学校飞奔。中午休息的时间非常长,我会慢悠悠在街上闲逛,对着蛋糕铺油亮的面包咽一下口水,再转身向唯一的一家小书店跑去。那儿的小人书是我的最爱,《牛芒》《武则天》都是在我舍弃早餐的情况下,最终成为我的珍藏品。我把小人书带去学校,很多同学都用讨好的目光看着我,希望我能借给他们一阅,我用狡黠的目光盯他们几眼,最终他们以五分钱一包的瓜子或者几颗玻璃纸糖换来半天“囫囵吞枣”的阅读。还记得刚来竹瓦时,他们给我起了个“雀名”:张怪种。因为竹瓦的人普遍姓“朱”,我的“张”是外姓,他们欺负我是外地转来的学生,总是把我骂得大哭几场。回来老爸安慰我,说以后谁“欺负”我可以告诉老师。老爸还花6元钱给我买了一双牛皮底皮鞋,那双皮鞋非常扎实,我总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用力狠狠“踢”他们几脚。慢慢地,他们“领教”了我的厉害,再也没有人喊我“张怪种”了。还有,语文老师总是在全班朗读我的作文,这让大家从此不敢小瞧我了。</h3><h3>记忆中我的小镇,总是飘着绵绵小雨。踩着水珠子走在小镇的街道上,我心里带着一份满足。那时小小年纪,并不知道什么是诗意。只知道小镇的天空是那么蓝,就是下着雨,四周也充满一种温柔的味道。老爸总在我表现好的时候,带我上街买“清汤”(也就是馄饨)或者油条吃。那个年代的一碗“清汤”和一根“油条”可不是一般人舍得消费的,吃这些美味时候的无声满足感,现在的孩子是没办法体会出来的。记得卖油条的老伯时常对我的老爸说:你对你的伢真是舍已(出手大方)!还记得冬天没有生意的时候,老伯双手拢在袖口里,眯着眼睛晒太阳,身边的油锅兀自“咕嘟咕嘟”冒着泡,仿佛唱着悠远的歌曲。还记得邮电所旁边的一个小屋里住着一个女疯子,那个女疯子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一个人在那间低矮的小屋里,脸上总带着恬静的微笑,把自己弄得很干净,好像生活得也很惬意。有时候她来来回回在街上走着,捡拾一些废旧的东西,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听口音似乎是外地人,她从不胡闹,只是喜欢孤零零地自言自语,她似乎不进入周遭的一切,一切也不能进入她一样,仿佛穿着一件透明的雨衣,与身边的一切隔绝……我们那儿的人也不招惹她,但总有好心的人送给她一些饭菜放在她的小屋门口。我们这些上学、放学的孩子,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当她离我们很近的时候,我们就又一窝蜂地跑散了。我常想,她到底在这儿寻找什么呢?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还是某个人让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因此,我童年的小镇总有这个充满“文艺味”的女疯子存在着,若干年后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女疯子,还有那个破旧的小屋,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或者说她离开了小镇,抑或找到了属于她的记忆?我不知道!但有一首歌叫《落雨的小镇》总在我的记忆里回荡着:“落雨的小镇,你从哪头走来?落雨的小镇,你是那么温柔……”</h3> <h3>还记得小镇最热闹的时候,是放《射雕英雄传》的时光。那时候大家的物质生活都不富裕,全镇没有几家可以看上电视的。而老爸的学校却拥有一台全镇最大的电视机——18英寸的日立牌彩色电视机。老爸还告诉我,这台彩电学校花了3888元钱,是买给全校老师看的。这个数字在我听起来真是天文数字。当时学校专门配一间房子放电视,还派一个专人掌握钥匙,这间屋子作为教师的休闲活动室。不忙的时候,老爸就带我去活动室看电视,童年时代所看的《聪明的一休》《三毛流浪记》等动画片都是在那间屋子里看的。记得到了放《射雕英雄传》的时候,全镇几乎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镇上的男女老少都挤到我们的学校来看电视,把那间活动室围得个水泄不通。最后校长没办法,只好把大彩电搬到操场,让全镇人欣赏。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以至于我们上学放学的话题,都是在谈“射雕”中度过,还时不时学几招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天天哼唱“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至今我还能找出小时候的手抄本,那里面有《射雕英雄传》三步曲歌词,还有郭靖黄蓉等人的大头贴,它苏醒了我对童年深深的怀念。现在每次听到《铁血丹心》主题曲响起时,心中依然澎湃万千,眼前就有一片广袤的草原:郭靖策马驰鞭,手持弯弓射大雕。还有黄蓉巧笑嫣然、扬着脸娇声喊“靖哥哥”的情景。那些经典的画面定格在我的记忆里,那么美丽,那么清晰,触手可及。</h3> <h3>当我长大了,我们的小镇也日渐富裕了起来。小镇的很多人去沿海城市打工去了,还有很多人去汉正街做生意去了,他们带动了小镇的经济,也让小镇人显得底气十足。小镇的人生意普遍做得不错,好像街上什么东西都卖得不便宜,比县城(漕河)还贵。县城的人称竹瓦为“小香港”,说赤东人在银行的存款非常牛逼。这让小镇的人也牛气冲天,他们通常在做着小生意的同时,还一边打着小牌,斗着地主,很悠闲地过着小日子。就是举刀卖肉的屠夫,也是好抹一下小牌的。碰上前来买肉的顾客,他们总是大着嗓子问要几斤?如果回答说一两斤的时候,他是不会理会你的。觉得你只要一两斤肉,他还要拿出大刀操作一番,这样会耽误他打牌的时间。索性头也不回继续打他的麻将,让你讨了个闭门羹,要不你只得多称几斤,要不你就灰溜溜地离开,他们是不会喊你回来的。还记得那个时候街上时常有抽奖活动,我的老妈非常爱赶热闹,总是饶有兴致地挤进去,侥幸中了一袋洗衣粉,回来乐得欢天喜地。于是天天兴高彩烈地跑去,直到掏光了老爸的口袋再也没有中洗衣粉时,这才慌了手脚后悔莫及,还怪老爸没有阻止她。</h3><h3>当我走出校园后,很多年都舍不得离开小镇。总是在外面晃悠了一年半载,又跑回父母身边,总觉得在小镇生活才有安全感。少女时代的我,是个浪漫而又充满文艺气息的女孩。我时常幻想在小镇开一间小小的礼品屋,与漂亮的芭比娃娃和美丽的鲜花为伴,还幻想着有一串七彩的风铃挂在窗前,当清风吹来,让它摇曳着和我一起唱一曲星与月的恋歌……这个天真的愿望有一天变成了现实,我真的在小镇租了一间小店面,开了一家“随缘”礼品店。生意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好,可我过得非常开心。因为我好几个同学都在镇上工作,没生意的时候,我会找他们玩,还变着法子让他们照顾我的生意。燕子在邮电局上班,时常把单位的几个帅哥和美女带到我的小店来玩,他们都很喜欢我,几个厚脸的帅哥还对燕子开玩笑说,你的这个女同学长得很清秀,样子很灵气,要不要把她介绍当我的女朋友?这话被我知道了,红着脸挖苦他们一番,最后他们在我这儿嘻嘻哈哈玩几圈扑克,买了几样礼品算是对我“赔不是”。老爸老妈很不看好我开这样的店,特别是老爸,他认为有志气的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想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赖在家里不肯外出。然而他们也是拿我没办法的。我做生意没赚一分多余的钱贴补父母,但是饭还是要回家吃的。每天傍晚早早收了摊,就回到家里翘着二郎腿看电视。有时候也和老爸一起,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书,每当老爸在书上发现了喜欢的段落,总会大声地喊我,要我大声读出来与他一起分享。(老爸是教高中语文的)然后老爸说:女儿,你看这些作家多了不起啊,哪天你要是也能写出这样好的文章,那该多好哇!看电视,他要看央视的每周一歌,我则要看琼瑶每天一集的《一帘幽梦》。老爸怪我没有艺术欣赏能力,说歌就是诗,诗就是歌。为此,我俩时常为抢遥控器发生争执,当遥控器被我抢走时,他总是气得大叫起来:你这个伢真是讨厌,快出去打工,莫天天在家和父母结!我得意地吐了吐舌头,继续编织我的《一帘幽梦》去了。</h3> <h3>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时光,我洋溢在亲情的浓郁氛围里,不愿意走出父母的世界,也不愿离开我的小镇。穿着深蓝色风衣的我,潇洒地走在人群中,在小镇人的眼里,我是个诗意的女孩。每次我和老爸走在一起,不熟悉的人会问,张老师这是你的孙女吗?(因为老爸年近40才生我)好漂亮的孩子!老爸这时候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家的女公子,还是我家的小棉袄啊!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中,老爸看着我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每次我过生日的时候,总会带一批人马浩浩荡荡去我家吃饭。老爸老妈很热情地招待大家,做一大桌子好菜伺候我们。但是,如果有男孩来我家时,老爸马上就不高兴了,铁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弄得大家都很尴尬。老妈说,老头子你女儿大了,有男孩来找也是正常的。老爸半天不作声,最后只嗡声嗡气应一句:她还小……但,我最终还是恋爱了。这让老爸非常不高兴。男孩是老师,还是他的同事,也是我一同学师范时的同学。男孩欣赏我的青春活力,我也喜欢他的阳光和帅气。他时常骑着摩托车,在寒冷的冬夜带我去县城卡拉ok唱歌,我们一路在呼啸的寒风中放声歌唱,还说了很多娓娓的情话。在县城玩到深夜,再踩动油门扬长而去。很奇怪的是,那时大家也不怕冷,顶着凛冽的寒风坐在摩托车上撒野,留下一串串放肆的笑声……然而,青春的爱情总是敌不过现实的种种原因。不知道是爱情不够深,还是没缘份,或者说那时不懂得爱情。我和他终成为彼此人生中的过客,只不过在青春的路上留下了一个匆匆的背影……很长一段时间,我走不出这段失败的情感阴影,走在小镇的街道上,我第一次感觉很失落,也第一次产生离开家的念头……</h3><h3>一切就像命运早就安排好了一样,有一天我真的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小镇,走向了梦中的远方……从此,离小镇越来越远了。我不知道离开小镇,就是梦开始的地方。也不明白,原来离开小镇,就是我走向多舛人生的开始。</h3> <h3>在我漂泊异乡多年的岁月里,我吃过很多的苦,也经历了很多的精彩。不管好与坏,在我的记忆里,总有一盏温暖的灯照耀在我的心灵深处,那盏灯光是家的灯光,也是小镇的灯光,它时刻温柔地提醒我:只有真正远离家乡的游子,才有着对家的殷切思念……当多年后的某一天,突然在寒意未尽的街头听到一首遥远的歌:落雨的小镇,你从哪头走来?落雨的小镇,你是那么温柔……猛然间,自己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我激动起来,站在异乡的灯火下,我泪流成河,发疯地思念我的家,思念我的小镇……</h3><h3>如今,我在武汉安家多年,离小镇的距离也不算很远。每年总会回一两次老家。今年清明节回老家祭奠老爸,再次与小镇相拥。小镇改变了很多,变得让我有点无所适从。当年熟悉的杂货店已不知所踪,供销社早已不复存在。街上也没见到卖油条的老伯,来去都是陌生的面孔。母校已是高楼大厦,四周已被高高的围墙封锁了,也没办法再看到“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景观了。母校的周围建了很多类似别墅的房子,还修了很多景点。镇政府早就搬迁了,电影院不放电影很多年。</h3><h3>曾经的小镇与我的青春一道,一去不复返。只有街道田野间的油菜花开得蓬蓬勃勃,像金色的海浪,从很远就闻到浓浓的清香,一如多年以前。</h3><h3>此刻,写着有关小镇的文字,我的记忆又回到二十年前的岁月,与我的童年,与我的少女时代重新面对面。我想说,回忆,有时候是多么美好,同时又是多么的忧伤。此刻回望我在小镇的时光,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惆怅。我把小镇放在心底,在记忆中反刍,故乡的底色仍在。站在午夜的风中,往事如同风中的细雨又不知不觉淋湿了我的眼睛……</h3><h3>下图为我的小镇。</h3> <h3>《小镇时光》荣获第十四届全国青少年冰心文学奖。</h3> <h3>青年作家张萍散文集。</h3> <h3>张萍,70后,生于李时珍故里,落户于木兰山麓,滠水河畔。幼承家学,爱好文学,读中学即有短文见诸报端。成年后,以文为乐,以文会友,常将有感而发,见人思齐,跃然纸上。文字散见于《莫愁•智慧女人》、《星星诗刋》、《厦门日报》、《幸福•悦读》、《黄冈日报》副刊等报刊。参与编纂《无陂不成镇》、《天南海北黄陂人》等专著。</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