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三问

左卫之

<h3><font color="#167efb"><b> 我的人生三问</b></font></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清明节过去二十多天了,脑海中还不时浮现出先人们墓地荒烟漫草的情形,曾经鲜活的生命,曾经荜路蓝缕艰难创业的先辈们,在走完他们的人生路程之后,一例地瘗埋地下,他们的尸首,早已腐化,融入了尘土。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过年时,在他们冥诞时,在清明节时,去他们的坟地看看,为他们清扫清扫墓地,给他们化上几扎纸钱,替他们挂上几树青,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在鞭炮燃放出的轻烟淡雾里,虔诚地献上我们的磕头跪拜之礼,默默地送上我们的祝福与祈祷。</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几千年来,这关乎人生终极的三问,难倒无数哲人。我不是哲人,但当我跪于先人坟头,当我面对先人遗像,却也难免困惑与感悟。</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坐于父母坟头,看群山环抱,溪水自流,树木在阳光下葱茏,小草在春风里摇曳,枝头鸟鸣,天上鹰飞。对面山坡下父母曾在那生活过几十年的土砖老房子,只留下破烂的少部分了,脑海中还残留一些父母在那儿生活的零碎场景,刚刚在枝头鸣叫的鸟儿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横穿村中的公路上划过一辆小车,一切又归于沉寂。我突然感觉,作为屌丝,在人类的洪流中,不过是一粒尘埃,一颗草芥,是沧海之一粟,是天地一蜉蝣。我的诞生,就如浩瀚的沙海里多了一抹细沙,我的离去,就如无边苍穹里消失一只蚊蝇。然而,在我的家族里,我是这根无限延伸的射线上的一点,承前启后,没有我,这根线就成为线段,不再延伸。</h3> <h3>  我把目光投向泛黄的族谱,检索从明万历四十五年至公元2012年四百年间,自我鼻祖明卿公以降,至先父兆兰公九位列祖的信息,虽文字简约,信息不足,但雪泥鸿爪间,伏脉清晰,令我震撼。</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鼻祖明卿公61岁始得子,远祖正从公2岁父死, 太祖序五公40岁时先于父而亡;烈祖起鲲公10岁丧父,高祖端容公54岁而亡,曾祖佩园公52岁寿终,祖父疏生公9岁丧父10岁丧母,先父兆兰公5岁母亡。纵观我九代先祖,除天祖朝章公人生道路比较平坦,生活比较恬淡自然外,其余或枝叶不茂,晚年始有子息;或体乏强健,未及周甲而终;或命途多舛,幼即失恃失怙。其中祖父疏生公的遭遇尤其凄怆动容。</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祖父之父即我曾祖佩园公,他随左宗棠收复新疆,因军功授新疆疏附知县,52岁死于任上。曾祖死时,祖父9岁未满,还有3岁的妹妹,还有尚在母腹中的弟弟。9岁零5天,弟弟出生2小时,母亲去世。从此,兄妹三人无父无母。我完全无法想象,在几千里外的异地他乡,一个9岁的男孩,带着一个3岁多点的妹妹,还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弟弟,这样的三兄妹,是怎样活下来的,但事实是,他们都活下来了!</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12岁时,祖父执官府照文,率9岁的妹妹和3岁的弟弟,历经一年零三个月时间,解父母灵柩返回故乡湘乡县桂花树。我彻底地震惊了,我用高德地图导航,取今天的公路最短线路,从疏附县到桂花树,4929公里!请闭上眼睛,记住以下元素:清光绪二十一年至二十二年间,飞沙走石的西北荒原至峰峦起伏的湘中腹地,五千公里的荒烟古道,春光融融、夏日炎炎、秋风萧瑟、冬雪漫舞的四季轮回,民生凋敝、盗贼纷起的晚清乱世,一辆两个轱辘的马车或牛车,两副漆黑幽暗的灵柩,三个形销骨立的孩子……现在,请发挥你的想象力,用凄怆哀怨的二胡曲《江河水》为背景音乐,把所有的元素复活成鲜活的场景,让三个形销骨立的孩子押着两副漆黑幽暗的灵柩,用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走五千公里的路程,从飞沙走石的疏附县走到峰峦起伏的湘乡桂花,你想象出来了没有,他们是怎么走回来的!</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然而他们终究走回来了,后面的故事就简单许多,回来后寄居长冲堂叔家,安厝父母灵柩。十五岁时,以欺孤夺财事状告族长于湘乡知县,获胜后始有基本生活保障。然后迁居幸冲,自耕田地。二十一岁娶妻,正葬父母。二十九岁为弟娶妻,兄弟分家。三十八岁妻死,妻死时独子方五岁。自此操持内外,还清外债,并为儿子的教养婚配辛苦劳作,积攒钱物,人或劝其再娶,坚意谢绝。五十四岁为儿完婚,七十四岁寿终正寝,鳏居三十五年!</h3> <h3>  祖父的坎坷多难若此,祖父的坚毅卓绝若此,先父在日,每与我言及先人事迹,辄哽咽不能畅言。我祖宗九代,自明朝末年始,历清朝、中华民国至新中国,四百年间,无论朝代更迭,苛政兵燹,还是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其个人命运,大多坎坷不平,凄惶惨淡,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也许这才是根本原因所在。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在科技经济很不发达的旧时代,其生存的状态大概是相差无几的。</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所幸的是,我的先辈们,无论经历怎样的磨难,他们的灵魂不倒,他们的精神屹立。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就要拼力活着;只要有一夕喘息,他们就要寻求超越。烈祖起鲲公清授修职郎,天祖朝章公为清太学生,曾祖佩园公为新疆疏附知县。起起落落,虽始终沉沦底层,但向上向善之心从未停止。祖父尝尽人间苦难,生活极其艰辛,但仍排除万难送儿子读书。迨至吾父,亦是如此,先父本不负其父所望,学有所成,奋发作为,却于朝代更迭中累遭风霜,但他在大波大难之中一直忍辱向前,其平生事迹常让我辗转反侧。</h3> <h3>  我从父母精血中脱胎而来,从历代先祖的灵魂中脱胎而来。我的历代祖先们,虽然没有给后代高贵的出身,没有给子孙丰厚的家产,但他们虽累遭磨难而百折不回,矢志不渝永远向上的品质,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先父92岁时,我女儿去日本留学,临行前带她去与爷爷告别,先父对她说:“你是我孙曾辈中第一个出国留学的,爷爷很高兴,你不要担心爷爷,到那里要学好本领,将来多为国家出力;日本虽曾侵犯我国,但那是日本军国主义的罪过,不能怪日本人民,你要为中日人民的和平友好出力。”那一刻,我内心震动,我没有料到,一个从旧时代走过来的读书人,一个一生饱受磨难生命即将走向终点的社会最底层的老人,会在这样一种场景下,给她的孙女如此的叮嘱!不到93岁,先父撒手西归,他的孙女在得到消息的那个晚上,彻夜不眠,含泪写下3千多字的回忆文字。</h3> <h3>  此刻,我心头分明感觉到,列祖列宗血液中流淌的某些东西,已深深注入到了我孩子的体内。</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此刻,我眼前清晰浮现出家乡漫山遍野的竹林。每到春天,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蹭蹭上长,不久一竿竿新竹直插云天,整个竹林清新翠绿,无限生机。年复一年,竹鞭不断地在地下延伸,竹笋顺时破土而出,老竹不断被砍伐或自然老死腐烂,新竹不停地拔节上长,那竹海,不断地扩散漫延,不知它何时而生,相信它永不会灭。</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此刻,我耳畔嘹亮地响起熟悉的旋律:“一玉口中国,一瓦顶成家。都说国很大,其实一个家。一心装满国,一手撑起家。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