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h3><br></h3><h3>小杨的个子很长。人家的个子论高,他的个子得论长。每次训练的时候,他跟着队伍行军,纵队行走的时候,他的腿只能迈出三分之二的步伐,要不会踢到前面的战友。要是横队行走的时候,走不几步,他就蹿出队伍横面了,训练带队的班长,就得抓紧提醒他,或者跑到他的正面,给他做缩步放慢不要快的手势。他个子长,腿就长,鹤立鸡群,步子自觉不自觉地就迈大了。在新兵连的时候,班长很头痛这件事,常常隔着裤子拽他的裆毛:“步子迈怎大就不怕扯蛋?……步子迈怎大就不怕扯蛋?……”说一遍就慢慢地向外有力度地拽一次他的裆毛,说一遍就慢慢地向外有力度地拽一次他的裆毛。小杨扭曲着脸,很无辜的样子。</h3><h3><br></h3><h3>小杨偏偏脸也长。很长。如果见到一群队伍的战友,你第一个就会先注意到小杨。他最引人。这些都是他自然生来的样子,谁都无法更改,也没有理由取笑。新兵下连后,班长觉得有点对不起小杨,但也没当面向小杨致歉表意,但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每次班长看见小杨,就格外地提高嗓门,带着亲近感地问:“小杨同志,干啥哩?”</h3><h3> </h3><h3>小杨却没觉得有啥。班长带兵,那得严格要求,严是爱。也发自内心地尊敬班长。没事的时候,就趴在床板上写诗,写出一篇《班长》诗歌,赞扬班长。《班长》修改了几遍,小杨投到了地方一家晚报,过了不几天,竟然被报纸刊登了。</h3><h3><br></h3><h3>小杨一家伙火了。先是指导员把他叫到房间,语重心长地询问,千言万语地叮咛。问他当兵前是干啥的,啥学历,对文学诗歌怎么有兴趣,喜欢不喜欢写公文和文书。要求小杨好好干,抓紧干,趁机干,说不定就会干出一番成就。而后就让他趴在连部抄了一堆文书,当天也没让小杨参加训练。连队的小战士看着小杨受到指导员青睐,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班长更加不好意思了。许多战友暗暗起了要写诗歌的心。随即,连队又让他负责连队的黑板报。出板报更不用参加训练。常常隔一段时期,配合着开训转训、重大活动、重要学习等内容,小杨就站在一个方桌子上,拿着七彩八色的粉笔和长长短短的木制直尺圆规,矗在一面黑漆染墨的墙壁上,出黑板报。他站在桌子上,显得个子更长了。</h3><h3><br></h3><h3>每期黑板报,除了核心内容,都要配一首小杨写的诗歌。有的诗歌写得很有力度,却有的诗让人看不懂。越往往不让人懂的诗歌,仿佛小杨最心仪。</h3><h3><br></h3><h3>小杨是个人才的消息渐渐传得远了。机关来过两回领导同志,说是考察他,让他到机关写材料去。</h3><h3><br></h3><h3>小杨真被调到机关去了。那天,小杨离开连队到机关写材料的时候,颇有风范地与班里的战友分别握了握手,拍拍战友的肩膀。还给班长敬了一个军礼。战友小张嘴一咧:写几句诗就能调到机关,我也得抓紧编,我也得抓紧写。一时间,连队写诗成风。</h3><h3><br></h3><h3>小杨写诗。不管别人认为怎么样,反正他觉得很好。但是一接触材料,小杨暗暗感觉不对劲了。诗歌不同于公文材料,诗歌只是诗歌,材料却是材料。领导先让他试着写写小总结、小方案之类的东西,他开始弄不成。不知从哪里下手。都是莫名其妙的酸气。但是你要让他写“阳光挂在墙上,淋染了我的心”之类的诗歌句,一会儿他都写出好几行。但阳光照在机关的大玻璃窗上,小杨坐在办公室的木桌子上,就是写不出领导需要的格调。他提出了再回连队的想法,但机关领导认为他只是新手,需要打磨,需要时间,没同意。他只好趴在桌子上,一天天煎熬。烦的时候,就弄几句诗词,自我慰藉欣赏。</h3><h3><br></h3><h3>好在是小杨很执著,天天学习,天天比着葫芦画瓢。他也渐有所悟。可是他真的只有诗歌的筋,与领导的距离仍然很大。他想着进步,但偏偏头脑和手中的笔不听话,他像一个站在水塘边的人,一心想着走到水塘的中央,但既没有船只,也没有建造船只的能耐,水塘水气四漫,雾气茫茫,让他看不见远方,也找寻不到能以过去的路子。小杨就在这左右的尴尬境界里,苦恼地度日。领导需要材料的时候,考虑考虑小杨,感觉不行,就让其他人写了。小杨既写不成材料,诗歌也写得少了。原来原本捉笔弄字的快乐,一下子变成了负担,他或多或少地成了一个边缘人。</h3><h3><br></h3><h3>可是小杨在机关工作生活却是真的。连队那些想着通过写诗写到机关的小战友,特别是小张,没事就过来聊聊,问问经验,还拿出自己编写的诗,让小杨斧正。可小杨内心却很难受。</h3><h3><br></h3><h3>小杨难受之后,便想着逃离。他就给领导建议把小张调来。领导还真答应了。小张来了机关,把诗歌一扔,很认真地琢磨起公文和材料起来。他觉得,公文是放在桌面上的东西,有它的公众性和特殊性,不能很随便。日常的写写画画,权当小诗歌小散文小随笔的东西,记录日常生活心理点滴,可以信马由缰。写完投稿不投稿,爱看不看,还是放在抽屉里自我品咂,那是自己的事。从性质上区分,随笔随意,公文材料却有它的规范性与严肃性,它要考虑工作效应。</h3><h3><br></h3><h3>重要的是,诗歌是一个情怀和才情的事情。日常喜欢写写画画的人,未必就能对付得来公文的写作,严格意义上讲,二者不能相提并论。</h3><h3>小张还觉得,公文其实是最难写的。特别是与实际工作联系很紧密的公文,考验的是写者的布局与构思,但往往因为公文有着它自身的特性,太枯燥,往往会写得很“柴”,该说的没说出来,不该说的说出来了,特别是一些非常具体专业的东西。但诗歌随笔之类的小文,都是由感而发,要么是偶尔心得,要么是你日常思考,一个有大体心得感受的东西,即便是文笔不好,也大致弄成个片言只语,如果再有点才情,可能这小文就会写得如脆梨甘果,读起来很有味道。但是公文不行。公文自上而下,自外而内,自他而我,搭眼一看,都差不多,但却是各有其状,自有其形。当然也各有其味。</h3><h3><br></h3><h3>小张感觉最重要的一点是,写公文材料最讲究要学会“抄”,比学翻抄,套用公式,别看“剩饭剩汤”,却“越热越香”。会抄的人,抄得滴水不露,了无痕迹。材料根本就不是建造师,而是一个差不多的裱糊匠。</h3><h3><br></h3><h3>小张很快上了路。小张几乎快成为机关的笔杆子了。整天写来写去。小杨倒好,偶尔帮忙写出点生硬的材料,更多的还是写诗,那些发表出来的诗,他都贴在一个本子上。没事的时候就翻翻。小张也看小杨的诗歌,他觉得,写材料是一堆废话,但再废工作也需要。诗歌却是很娇贵的,它需要一个特殊环境。需要养分。</h3><h3><br></h3><h3>落花飞絮满兵营,几人熬夜苦等,几人乐坐吹笙。小杨同志,懵懵懂懂呆在机关几年,就简简单单地退伍了。小张却因为能写材料,很顺利地超期服役并转了志愿兵。小杨走后的几年,还能见到他留下的诗集,有手写的,有铅印的。若干年后,听说他回到地方,在一方小天地里继续写诗写词,成了当地诗词协会的一员。而小张还继续呆在机关,继续写那些材料,头发脱落地渐渐成了一个秃子。</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