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的那些日子我们是这样度过的

Ruiping

       总想写点什么来纪念那段特殊的日子。时间都过去3年多了,也许很多人都忘记了，我想我更应该用文字把它们记录下来。

        2013年初春官媒没有正式公布北京非典疫情，人们每天只能上网上去寻找一些有关SARS的消息，那时候媒体的数字永远是14个或30多病例，可是小道消息数字的数字已经是媒体数字的好几倍了，当某官员当着全世界说“北京是安全的，戴口罩是没有用的”。我们开始不相信官媒了。

          4月初中国关心SRAS的人都从网上看见了一封“蒋大夫”写的公开信，于是人们对于媒体报导更加不相信了，从而觉得越发恐惧了。中旬的时候我从BBC网站知道了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把北京确定为疫区了，但是国内的媒体没有公布，我们的生活还充满阳光，那一天我们还带着妞妞往人多的“植物园”去了一趟。然而，第二天北京所有的报纸虽然没有说有疫情却在头版刊登了“预防非典”的八味中药处方：生黄芪10克、白术6克、防风10克、苍术6克、藿香10克、沙参10克、银花10克、贯众6克。当我从报纸上抄下这个处方去药店抓药的时候发现药房已经排满了人，好不容易轮到我交完钱后却要我三天后才能取药。据说非典病症还没有研制出有明显效果的西药，于是这个处方成了全北京人民的救命草。

           手机里总能收到各种关于各种预防非典的处方，各企事业单位干脆把发放八味药作为福利给员工，因此大家见面都是一句同样的问候“你吃药了吗”？接着几天 药店的药品再次告急，那段时间某些清热解毒的药品也成了亲友间相互馈赠的礼品了。进接着各媒体报纸又刊登了其它五花八门的处方，这些处方的共同特点就是：健脾益气、化湿解毒、清热解表、疏风透邪，属于凉性的，很多人吃了后一天跑好几趟厕所。

           4月18日，那是一个让我难忘的日子，虽然之前几天我已经对SRAS的严重性深信不疑了，可是这一天是我必须要按照预约时间带女儿打预防针，两天来我做着思想斗争去还是不去？但是我还是去了。下面是我当天写的日记：今天我做了一件后悔的事情，并且到现在还新有余悸。今天是妞妞打HIB预防针第2针的日子，我一直在想去不去医院打针呢，因为现在疫情很严重了，早上“东方爱婴”也来电话说停课了说明疫情严重了，但是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去了社区望京医院，因为我觉得孩子的预防针得连着打不能间断。为了错开高峰期我挨到快11点半才去医院。出门时候发现我的车的老毛病又犯了--没电了，我们只好打车去。坐在出租车里又开始焦虑了，因为网上说出租车是最容易传染的了。一路上看见街上人很少，今天降温了，风也大，不知道是气候的原因还是疫情的关系，反正觉得街上很萧条的感觉。到了医院后，发现医院门口很多戴口罩的外国人，还有一些外国人穿着白大褂在医院门口照相，我突然觉得一阵恐惧。从医院大门进到小孩打预防针的地方，一路没有人，以前小孩打针的日子都是门庭若市的，今天就看见两个孩子以及父母在陪孩子，也在匆匆地走着，当我问医生打针情况时候，医生说没有药了，没有给我任何解释，我无语了，没有药了医生为何不通知我们呀！害得我们冒险走一趟。回家路上遇见邻居，他们告诉我望京医院是疫区！！我更加害怕了！我真后悔今天去了医院，去了也罢，还没有药！！！回到家后我们把自己和女儿里里外外所有衣服都换了，我又跑到药店买了一些抗病毒药品和消毒药。一家人一天都很沉默，都在恐惧中度过，谁都在担心在害怕。 但愿在这个过程我们没有遇见病菌！全家人开始祈祷着。

         接下来几天我总是跑药店，我把凡是带“消毒”两字的药品全买回家；家里永远被艾叶熏得烟寥寥的；我还买了几十个口罩，因为电视说口罩要每4小时消毒一次，那么一人一天是要换三至四个口罩的，于是我在每个口罩上绣上家人的名字，那几天几家里人的包里或随身口袋里都备有好几个口罩；当有报纸说那八味中药只能管十天的效果，于是我又去抓药了，那时候药店已经限定购买量了，只好每天派公公分不同时段去药店排队买当天喝的剂量。

          4月20日这是一个令北京人民恐惧的日子，这是一个黑色星期日，这一天媒体如实公布了疫情。那天中午我们如以往周末一样去新房子的花园浇水、施肥，顺便带女儿溜达溜达。就在下午4点的时候我的手机一条信息显示“北京确诊非典病人339人，疑似402人，死亡18人，北京市长和卫生部几位官员革职”，这条新闻如一颗炸弹，我立刻用手机搜索今天的最新新闻，也发现了一样的消息，十多分钟后远在长春的亲戚打来了电话，他们正在看新闻发布会的直播，他们很担心在北京的我们一家；回到家里后我们陆续接到外地亲友的问候，特别是湖南的爸爸妈妈强烈要求我们回湖南去避难。我说服父母我让他们不要担心我们，同时他们自己也要注意防范，我说政府终于开始认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相信政府会采取措施战胜这场灾难的。其实我也害怕回湖南也难免会从疫区给家乡人民带去病毒，所以我拒绝了回湖南的避难的邀请。北京政府开始重视了就一定能解决，否则全国任何一个城市也逃不掉，因为SRAS是非常容易传播的一种传染病。我觉得我从来没有那么相信和肯定我们的政府！

         每天下午四点我们总是如期地等在电视机旁，观看每天疫情数字的报告，22日那天我看着急剧上升的数字，坐在电视机前的我哭了，我的全身被无以言表地恐惧再次包围着。

 日期　　确诊　　治愈　　死亡　　疑似

20            339          184          0              2

 

21             482          432         56        10

 

22              588          462         86        66

 

23               693         553         57        82

 

24               774         643          98      63

 

25               877         734          29      54

         4月底的老公说还要着急去趟吉林出差，但是那时候出差火车飞机等交通工具都将是最容易传染的渠道,于是他就自己开车去，一路上途径沈阳，到达长春吉林。结果他到达吉林后第二天就回来了，因为当地机关规定“不允许擅自会见北京来的人”。等他再次回到北京的时候北京已经非常紧张了，所有的街道车站原来车水马龙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人了，北京大大部门单位都已经放假或者轮流上班。我和家人除了下楼购买必须品之外几乎不下楼，即便下楼也是全副武装：戴着手套口罩，只露出眼睛。五月的北京你武装成这样你就是站着不动也直冒汗。老公回来的时候有如死里逃生一样，他说我开车走到沈阳的时候他就想回来了，他说在这样严峻的日子里不该把我们撂在北京，这一路上回来越想越害怕！我现在回忆起他进家门的时候是戴了两个口罩，戴了一副一次性的手套，当他把行李物品放进家里的时候，我拿出了消毒水来喷散，他站在家门口，拿着换洗衣服上楼上洗澡，洗完澡才进家门的。刚好那几天他有些咳嗽，可能是嗓子的毛病，虽然有痰，但是我们还是很害怕（SARS的症状是干咳），妞妞的爷爷那几天也有同样的症状，我们一家人又担心又害怕，他们俩吃遍了家里所有知道名字的预防感冒和咳嗽的药品。突然有一天老公说他有一办公室同事干咳很长时间了，我们一家人立刻又进入了沉默和恐惧中。那些日子我们盼望着快点过完这5天和10天，因为这个时间刚好是潜伏期，当10 多天过去后我们对此产生的恐惧才消失了。


       电视上总有一个直播节目解答大家对SARS的疑惑，在那最初的日子里我们总是收看，我发现象我这么担心和神经质一样恐惧的人在北京很普遍。我们的生活方式彻底改变了，我们变得更加讲究卫生了。我的电脑上总是收到很多关于预防“非典”的资料，具体到洗手的方式和方法：洗手的过程必须30秒以上，还必须有香皂来回搓洗，那几天我的手上总是带着香皂的浓厚的香味。洗澡洗头洗衣服也更加频繁了，家里的卫浴用品是前所未有地消耗得极快。

       我们不再可以深呼吸，我们不再可以在大街上自由溜达，我们不再敢往人多的地方扎。我们在家里，电视机和电脑是我们了解外界的渠道。我们不再关心海湾战争，那时候上网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只看“非典”专题报道。也有个小道消息说：美国人为了分散咱们注意海湾战争的局势，于是给咱们来了一场SARS的灾难。但是没有人有时间去管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倒是美国人自己出来“澄清”了。

         窗外总是呼啸着120救护车的声音，曾经在网上看见过一张120救护人员的装备相片，白色防护衣从头到脚套着没有露出的部位，眼睛上也戴眼罩了，看完那相片足可以让你对120产生强烈地恐惧感。有一天全北京的人都在谈论一件事情：一场很小的交通事故撞倒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当有人发现该年轻人体温过高后打999叫来了救护车，由于999救护车没有SARS防护措施，于是继续呼叫120救护车，就在120来之前，这个小伙子却拼命地奔跑着逃走了。老百姓议论着，说这个年轻人不道德，走了后可能不负责任地传染别人，甚至有人觉得应该给他以法律制裁……..于是北京人又惶惶不可终日地过了24小时，谁都害怕在街上遇见这个倒霉鬼。第二天的报纸却做了及时地报道：该年轻人逃回家后在父亲的劝解下去有关部门“自首”了，并且此时已经体温正常了，昨天是与朋友喝酒后体温可能暂时性偏高.....北京人民终于又放了一个心。

        120救护车在那段时间确实让人恐惧，哪怕它从你旁边开过，你也开始顾及它是否关了车的窗户，是否病菌飞出车外。有朋友曾经看见这样一幕：有一居民发现自己体温偏高，家人或自己叫来了120救护车，结果车来后却后悔了，担心自己不是SARS不愿意上车了，后来警车110来了，在群众的帮助下五花大绑地送上了120救护车；不过也确实听说有体温高者本不是SARS，但是到医院后却与其他患者在一起而传染。 接下来的日子是开始收集民间配方和迷信着过日子。有一天婆婆说“报纸上有一个做汤的配方，咱家应该做来喝”。配方的内容很古怪，但是在那特殊时期，我们是什么都宁可相信这个方子有用也不能放弃一切抵抗非典的方法：一根白萝卜、半个橘子皮、三片生姜、两段葱白、一绺香菜。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会觉得这个药方太不专业了吧，各种药品的剂量用词是否太不严谨了？汤药是做好了，我尝了一下，味道很怪，还有点苦，最后谁也没有喝。婆婆作为提议者，她最终稀里糊涂地喝下这不知名的汤。

      5月12日是妞妞的生日，也是妞妞的第一个生日，如果按照正常我们可能会叫上很多朋友和孩子一起聚会热闹一下的，但是“非典”时期是没有人敢聚会的。听人说如果搞30人以上的聚会必须报批，否则社区管理人员将进行“管理”。我也听说某人原本有一个充满亲情的狂欢聚会，最后变成了戴着口罩吹蜡烛。妞妞的生日那天同样由于“非典”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我们于是为了让这一天更加有意义。于是我们全家驱车去了天安门，那一天的天安门仿佛就是为我们而开放的。往日被外地游人占领的旅游胜地，今日却成了一个空旷的广场，有三、五个人在放风筝、有三、五个人在搞卫生，还有几个便衣警察从头到尾站在同样的位置没有动地方。我不停地给妞妞照相，我想让我和妞妞都记住这么一天。此时妞妞该是最幸福的人儿了，象我们这些从小在山区长大的孩子来北京之前是多么多么向往北京向往天安门呀！但是妞妞的1周岁生日却是在天安门前度过的！

      五月中旬的北京，大家的恐惧感逐渐没有那么强烈了，其实恐惧与否还是媒体的导向。我们变得轻松了，电视台开始把好看的电视剧一天播五集，新版的《射雕》我们10天多就看完了；我们全家人每天都在一起，每个周末都驱车去郊区旅游看风景！那个月我们都长胖了，那个月我们照了很多相片，我发现那个月好象比过年还快乐。街上不再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地上天上不再塑料袋随风飞舞；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大家更加注意卫生了。非典的日子就在开始的恐惧变成了最终的快乐时光。（写于2006年北京初春整理于2019年四月）

附上一张妞妞周岁那天跟奶奶和爸爸在天安门的合影，背景空无一人，奶奶胸前戴着一个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