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作证—我早就是一名民工

老铁

<h3></h3><h3></h3><h3><font color="#010101">  63年发大水是我刚刚记事不久时发生的,也是印象最深的事情之一了。那年夏天,老天就像被捅了一个窟窿似的,连续几天将瓢泼大雨持续不断地从天空倾泻而下,房顶上、地面上溅起了一层层白雾,远处村庄在朦胧中不见了踪影,庄稼地变成了一片汪洋,马路成了流淌着洪水的河道,家属院的大门口被大人们用砖块儿和草袋子封起了一道堤坝,以阻挡肆虐的洪水冲进院子。<br>&nbsp; &nbsp; &nbsp; &nbsp;这是63年8月上旬沿着太行山东侧发生的一场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暴雨,席卷河北,并由此引发了数百年不遇的海河流域的大洪水。后来有资料显示:由于当时在邯郸、邢台、石家庄、保定等地发生的这场大暴雨强度大、范围广、持续时间长,引起太行山的山洪和上游各支流洪水几乎同时自西部山区穿越京广铁路,泄入东部平原。平原地区海河水系狭窄的河道无法承泄突如其来的大洪水,不少河段堤坝漫溢溃决,洪水四处漫流,平地行洪,冀中,冀南平原及天津市南郊广大地区一片汪洋,京广、石太、石德铁路线相继被大水冲断,邯郸、石家庄、邢台、保定、衡水、沧洲、天津7个专区90%以上的县(市)、2200余万人受灾。</font></h3><h3></h3> <h3><font color="#010101">  之所以造成如此惨重的损失,除了洪水来势过大、过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海河流域河道流水不畅、泄洪不利。这引起了党中央的高度重视,毛主席于当年大水过后的11月17日发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由此,一场大规模的治水运动全面展开。自1965年开始,海河指挥部逐年都要下达治水任务,各县根据任务大小分配出工的人数,逐级将任务分配到公社、生产大队。河北省每年冬春都要组织30万以上的强壮劳力参加施工,形成了规模宏大且持久的根治海河运动,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的大动乱期间,各地施工都照常进行。到1981年先后完成了滏阳新河、子牙新河、滹沱河、大清河、永定河泛区、潮白新河、清凉江、陡河水库、滏东排河、岗南水库新增非常溢洪道、卫河治理二期工程等十余项治理工程,大规模排涝工程基本完成,使海河流域拥有了战胜洪涝灾害的物质基础。</font></h3> <h3>&nbsp; &nbsp; &nbsp; &nbsp;1975年10月份,河北省组织对途经威县、南宫、清河、枣强、故城、武邑、景县的清凉江进行整治,主要是挖河疏浚,将河道加深加宽,并将挖出的泥土用于加固堤防,不但确保防洪安全,还要用于“引黄”工程。我们北贾村大队也被分配了施工任务,我记得大概需要派出民工百余名。大队除了从村里青壮劳力当中选派人员之外,把当时我们六名男知青全部派去当了挖河民工。去了没几天,在我之前下乡的四名知青因石家庄经编厂招工,就全部兴高采烈地回去当工人去了;跟我一起下乡的那名知青也找了个理由请假回家后,就再也没有回到挖河工地,只有我一个知青在民工队从头至尾坚持了下来。</h3> <h3>&nbsp; &nbsp; &nbsp; &nbsp;那年秋末冬初,我们扛着行李,跟随治河大军浩浩荡荡开赴前线。从北贾村出发,乘坐火车到达衡水东边的第一个小站——清凉店火车站下车,之后又沿着铁路向东部行走了大概十几里路,就看到了一条几近干涸的河,这条河就是我们要治理的清凉江。沿着河西岸再南行一段路程,方才到了我们村负责施工的河段,位于河北省枣强县境内。</h3> <h3>&nbsp; &nbsp; &nbsp; &nbsp;施工开始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宏大的画卷,在清凉江的河道两侧,红旗招展,成千上万的民工和小车川流不息,热火朝天,在两岸同时开挖,将泥土一方一方挖出来,把河底、河岸加深拓宽,用小车一车一车把河里的泥土运到几百米外堆成河堤。民工们拉着运土的小车,在河堤上下来回穿梭,场面颇为壮观。</h3> <h3><font color="#010101">  与农村里的其它农活相比,挖河工地上的劳动要更加辛苦、更加劳累,显然是一件苦差事。一般每天挖河的劳动时间不会少于10个小时,从天亮一直干到天黑。劳动分三个阶段,早晨没吃饭之前,先起来干上一两个小时,然后收工回工棚吃早饭;上下午再要各干一“晌”,各“晌”之间是休息吃饭时间。有时为了赶进度,完成工程量,晚上收工的时间就没准了,常常是等天黑透了,才能收工。遇到天高气爽、月光明亮的夜晚,弄不好在晚饭后还要再加班干上一气。我们每天就这样在汗水和劳累中周而复始,大约十天半月休息一天。</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挖河时,民工两人为一组,配备一辆小排子车(也就是两个轮子的木制“人力货车”)。作业时,两人拉上车,拿着铁锹下到河底,用铁锹将挖出的泥土装满车后,两人合力再将装满河泥的小车沿着七八十米的河堤斜坡用力拉到河岸上的指定位置卸车。最费力气的环节就是拉车爬坡,河堤是个大斜坡,拉上装满几百斤泥土的小车爬坡时,要一人驾辕,另有一人在一侧拉套,所有的重量都要用两个人的肩膀来分担,所以两人必须同心协力,身前倾、头拱地、腿绷紧、脚蹬直地奋力拉紧绳套,才能沿着斜坡向上慢慢移动,少使一点劲就上不去,弄不好还会不进反退,使小排子车失控溜下坡去,对后续的拉车爬坡的民工造成伤害,或者把小排子车溜到河底,摔成碎片。每组每天都要沿着河堤上下几十趟,把数吨泥土运送到河堤上。随着施工进度的推进,河道的的深度和宽度不断扩展,河堤越来越高,河床也越来越陡,施工的难度也在与日俱增。</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这句俗语,在平常还体会不深,但是对于挖河工地的民工来说,这句话就描述得太准确了。工地上体力消耗巨大,吃饱了饭才能有力气干活,吃饭跟挖走的土方密切相关,多少饭下去,就有多少土方被挖走,或者说,挖走的土方越多,吃的也就越多,加上没有什么油水,挖河民工个个都饭量惊人,人均每天消耗粮食至少在3斤以上。我记得那时候每天午饭我都要吃掉三个四两的方形大馒头外加三大碗稀饭,下午干活时还不敢喝水,因为,只要一喝水,就会心里发慌,全身没劲,干不动活了,必须回食堂再吃一个馒头,才能有劲干活。好在我们北贾村生产队的实力还可以, 一日三餐的主食都能吃上白面馒头,菜肴就是中午能吃上一些白菜、萝卜大锅菜,早晚就是以咸菜为主了。吃肉的机会极少,半个月能改善一次伙食,吃上一顿肉。就是这样的营养与质量都不太高的的伙食支撑着我们这些出大力、流大汗的挖河民工,虽然生活水平不算高,但还能让人填饱肚皮,而且顿顿有馒头吃,在当时也算是相当奢侈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晚上收工后,民工就住进沿着河岸搭建的工棚休息。所谓工棚就是用竹竿、木棍和麦秸搭建的草棚,外墙糊上泥巴,又小又矮,非常简陋。工棚里铺上麦秸作为民工睡觉的大通铺,大家把自己带来的被褥一个挨一个地铺在麦秸上就可以睡觉了。一个工棚里要睡几十个人,非常拥挤,夜里翻身都不是很容易。再加上工地上根本没有条件用热水洗一洗满身的汗水和泥土,民工们累了一天,也顾不上讲究,晚上脱光了就往被窝里钻,天亮了,用凉水抹把脸,就又投入到挖河当中去了。如此日复一日,工棚里的空气和味道可想而知。好在那时候年轻力壮,虽然很辛苦,但是只要吃得饱,就能睡得香,一觉醒来就恢复了体力,环境差点也不觉得怎么样。<br>  每天的劳动安排的非常紧张,只有晚饭过后,筋疲力尽地躺在被窝里时,才是一天最放松的时候。大家有的随便闲聊,有的哼上两句样板戏,自娱自乐,还有的几个坏小子凑在一起,讲村里的奇闻轶事,甚至津津有味地讲着荤段子,开一些粗俗的玩笑,听得大家不时发出大笑声,笑得前仰后合,把一身疲劳忘得干干净净。和我搭档的是同一个小队的社员──小安子,他是个厚道人,不善言辞,别人聊天时他就在一旁抽着烟旁听,还不时地卷一支烟递给我抽。民工们就是在这样的“业余生活”中消遣、放松,并渐渐地进入梦乡。</font></h3><h3><br></h3> <h3><font color="#010101">  工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公社领导带着猪肉和电影放映队来到工地慰问民工。他们可能是为了让全体民工都能够看到他们的到来,别出心裁地选择在河道中央由南向北地行进过程中与民工见面,一面走还一面向在两岸作业的民工们招手,以表示对民工的关怀。领导的挥手致意并没有引起民工的互动,反而是穿着军大衣走在慰问队伍最后的、年轻的女电影放映员走过时引起了民工的阵阵骚动,开始时,是那些眼尖的、调皮捣蛋的民工“嗷、嗷……”地叫着瞎起哄,不一会儿就演变成全体民工的高声呐喊了,延绵数里喊声雷动——一群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工地上憋屈了许久的民工,在穷极无聊之时,终于找到了他们发泄的渠道。 晚上在放电影的空地上,席地而坐的民工后边是“沙沙”作响的电影放映机和聚精会神的女电影放映员,借助放映机射出的光亮,能看到她的周围围满了亢奋的民工小伙子,这些民工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看电影上,而是不住地觊觎着面若桃花的女放映员,或许是通过观感的愉悦来获得心理上的享受。</font></h3> <h3>  挖河是根据民工人数来分摊土方,分别承包到各县、社、生产队,因此挖河工地就被分切割成很多段落,分别承包给不同的大队和公社。有段落就要有边界,有边界就会滋生出很多“比、学、赶、帮、超”的故事,大家都彼此互不服气,争先恐后,在挖河进度上明里暗里较着劲。特别是各县与县之间的交界处更是比拼的焦点地带。比如说,藁城县就把他们最有名气并引以为豪的“藁城铁姑娘队”的工地放在了与我们正定县的交界处,想借助“明星效应”来鼓舞士气,打压对手。我们曾经在一次公社电影放映队的纪录片中看到过“藁城铁姑娘队”,她们在挖河工地满面春风,梳着运动头,脖子上挂着白毛巾,卷起半截裤腿,扛起铁锹虎虎生威,拉起车来健步如飞。“铁姑娘”表现了那个时代妇女的特殊气质和时代精神,她们的风采给我们留下了非同常人的印象,即使我们这些男性壮劳力也不由地对她们心生几分佩服之情。</h3> <h3><font color="#010101">  我们在一次休息日还专门到藁城县和正定县的工程分界处去领略“藁城铁姑娘队”的“飒爽英姿”。实际的观摩结果却让我们大失所望。在河岸上,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居高临下向“藁城铁姑娘队”的工地望去,看到的却是几个灰头土脸、满身泥土的姑娘在艰难地拉扯着装满河泥的小车,缓慢地在河道中移动,与电影上的场面大相径庭。在宽阔的河道里和笨重的土车旁,她们的身影显得那样娇小羸弱,不合时宜,她们在本不该她们出现的场所里,用柔弱的女儿之身来跟邻县身强力壮的爷们儿进行着力量和意志的比拼,这种比拼可是实实在在的,因为她们不仅仅代表了藁城县广大民工的形象,还必须在与邻县硬碰硬的工程进度的较量中占得先机来不断巩固自己的形象,因此,她们扛起的不仅是她们力所不能及的工程重任,还肩负着输不起的政治责任。我觉得,在这种超负荷的劳动条件下,她们的身体极度疲劳是毋庸置疑的,但在响亮的“铁姑娘队”名头之下,再苦再累,身心俱疲,她们也不能表现出丝毫怕苦厌战的情绪而使“铁姑娘队”的光环失色。如此的排兵布阵,使这些“铁姑娘”们处在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在河道上构成了一道畸形的政治风景线,也可能成了农村基层干部捞取政治资本的筹码。 </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接近年底的时候,清凉江水利工程胜利竣工,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在这项造福于河北大地的水利工程中,曾经有数十万的挖河民工为它洒下了辛勤的汗水,其中也包括我。工程结束的时候,民工队推选了两名先进民工,投票过程中,我以全票当选,不仅仅是我不惜力、肯吃苦,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两个多月的艰苦劳作中,我是唯一一个全勤的民工。今天我也可以自豪地说:我也曾经是一名先进民工。</font></h3> <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