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中考的成绩终于出来了,我排在全校前十名。同学们陆续来了通知书,可我没有。父亲带着我跑学校跑联校,陆续得知,体育成绩拉了后腿。校长翻着成绩单斟酌着说,若有硬关系呢,还是可以录取定向生的。我家当然没有硬关系。父亲厚着脸皮,战战兢兢地上门求某个在银行当领导的堂伯,自然被一口回绝了。整个暑假,我度日如年。八月中旬,连委培生都来了录取通知书。我的中专梦,啪地破裂了。</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暑假里,照常要捡柴挑水、做饭打猪菜,还有一个重大任务——放牛。小时家里有一头大水牛,生产队七户人家轮流养,后来父亲和罗伯合伙买了一头黄牛,每半月轮一次。父亲在屋后搭了间牛棚,面积极小,刚好容得一头牛和一口缸,甚至不能容它打个转身。弟弟还小,我和妹妹轮流看牛。清晨,牵着它出去吃草,露珠把裤角打得湿漉漉的,茅草将裸露的皮肤划出一条条粉红的伤痕。下午三四点,又牵着它出去吃草,直到太阳落山才赶着回家。</h3> <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黄牛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显得很温顺,其实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在身材高大性格暴躁的父亲面前,它诺诺唯唯中规中矩,绝不敢玩花样,不敢吃一棵禾一根豆苗;在我和妹妹这样的孩子面前,它走路磨磨蹭蹭,稍不注意就吃禾吃豆苗吃一切它能吃到的庄稼,打它也不肯放弃到嘴的美食——它知道,我们打它也只那么点力气,像搔痒一样。事实上,我们也舍不得打它,心疼它要犁那么多田,背那么重的耙。它不过吃点野草偷几株庄稼,累得太厉害了,父亲最多给灌一筒白酒冲蛋。</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那天傍晚,我牵着牛在路边吃草,旁边有丘田,晚稻刚刚栽下,长势郁郁葱葱。它把头偏过来,伸出粉红的舌头去卷禾,我急忙扯紧绳子。它恼了,狠狠一带,我差点摔倒。待我站稳时,它已吃了三蔸禾。我心里忐忑起来,后来想哪家牛不偷吃禾呢,田主人知道是孩子放牛,都不在乎——家家都是孩子放牛。忽然,一阵叫骂声传来,原来田的女主人站在禾场里骂,不好生看牛,吃了我家好几蔸禾!塘边洗菜的良伯慢悠悠地答,人家如何好生看牛呢,中专都冒考上,心里有气,吃你几蔸禾又如何?火上浇油,女人一听便愈加生气了:成绩不好考不上学校,拿我家的禾发气啊?真是没长眼睛,连牛都看不好,哪里考得上学校……</h3> <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的耳朵嗡嗡叫起来,声音越来越模糊,只晓得麻木地牵着牛绳。牛低着头温顺地啃草。不知过了多久,小弟弟满头大汗地跑来,他拿过绳子,轻声对我说,姐,爸妈喊你赶快回家吃饭。我木木地走回家,正在车谷的父母没作一句声,默默回屋端饭打菜。那晚,全家人都没说话,早早就睡下了。我躺在竹铺上辗转反复,百思不得其解:良伯原本是个善良热心的人,如何变得这样刻薄尖酸呢。我与他家女儿一般大,小时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上学时结伴一道走,放牛割猪菜也一起,直到她降级才没一起了。也许是无心之言吧。我隐隐感到,他们真的欺负我家穷,还有因穷而衍生的卑微与懦弱。</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那天以后,我每天都做同样的梦,梦里收到录取通知书了。醒来时,发现泪水把整块垫子浸湿了,咸咸的,有苦气。太阳从狭小的窗户透过来,光线里有许多细小的灰尘在跳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这么卑微的尘埃都在尽情享受着生命的张力。渐渐地阳光由炙热变得温软起来,余晖里有一种堕落的柔情,影子也淡淡的透着颓废与哀伤。自此,我害怕夏天的午后,害怕面对渐渐西沉的阳光,害怕直面生命里的伤逝与悲凉。</span></h3> <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八月底,高中录取书终于来了。家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喜气。我捧着红色的通知书,心里沉甸甸的。我知道,往后没有回头路了,只有逃离这块土地,到陌生的地方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到底是什么生活?我也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只有读书才能跳农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