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外婆生于民国初年旧式大家庭。由家里安排嫁给表哥(亲姑妈的儿子),生养成人三子四女并抚养其妹遗女。 </p><p><br></p><p> 三个儿女(我妈,大舅和三姨)遮住外婆肚里的老四(四姨)。推算当时的外婆三十出头。</p> <h3>家门口怀抱最小的女儿(我小姨)。</h3> <p>抗战胜利后南京的冬天。雪地里外婆和她的六个孩子。我妈是长女,当时在金陵大学读物理学。大舅因远在广州岭南大学读医科,未出镜。</p> <h3> 五十年代初,外公怀着对新中国美好憧憬,从香港辞职带全家返回上海定居,住愚园路。重庆的我父母被选派进藏,专程把两岁的我哥带上海交外婆抚养。哪知这是这个家庭最后一張真正的“全家福”(大舅和三姨没在上海故缺席)。</h3> <h3>不到两月突降横祸!当了半辈子家庭妇女的外婆只身拖家带口(四个孩子,最大的四姨才16岁,外加两岁的我哥)辗转旱路水路投奔唯一成家的大女儿(我妈)。因我已悄然存在于我妈腹中,这个大家才得以在山城安顿下来。</h3> <h3>那时的山城交通极不方便。怕出意外,我妈提前住进城里医院待产,我却躲在肚子里迟迟不露脸,以至我妈生下我不到满月就回单位上班(那时产假一共38天)。从我一落地外婆就抱着我一一她的“妹儿”,一直没撒手,直至我长大成人。</h3> <h3>不足一月失去母乳的我只能喂牛奶,但幼小的生命以拉肚子方式拒绝,外婆只能喂我羊奶维系小命。那时的羊奶可不是用来喂人的!“可怜的妹儿哟” ,还清晰记得外婆怜惜的腔调,“连牛奶都不能喝!” 外婆就这样用羊奶一口口将我喂大。 </h3><h3><br></h3><h3> 照片中的外婆正患甲亢。</h3> <h3>小时的我瘦小苍白,邻居常问:外婆给你吃饭沒有?外婆牵着我的细手总说:手都不敢踫,生怕拉断了!外婆给我盛的稀饭放勺白糖从不搅拌。因一旦白糖化了看不见了,我立马哭叫:糖没有了糖没有了!外婆只得又加点。长大后这可成了我的笑话。 </h3><h3><br></h3><h3> 照片里的我穿着外婆织的毛衣。外婆的毛衣织得又平整又漂亮,曾替人织毛衣补贴家用。</h3> <p>记得5、6岁时外婆给我刚做了条红碎花新棉裤,我穿上就奔出门和小伙伴们疯玩。一脚踏进埋在地里的糞缸(那时空地都被利用来种菜,菜地里埋有粪缸便以施肥用),我的新棉裤顿时臭气熏天。拎着一腿的糞便哭回家,外婆边给我脱洗边骂我。我的棉衣棉裤也是外婆做,冬日穿棉衣梳头手好酸好累。 </p><p><br></p><p> 外婆给我做的棉裤棉鞋。</p> <h3>冬日晚上睡觉,外婆教我先叠好被筒再钻进去,把脱下的衣服搭被子上。一定要把肩头压实不让风进去。儿时的我多和外婆睡一起,她总和我说起乡下大龙湾,说起瞎子奶奶,说起德华,菊轩,说起翁伯母……;我呢常告诉外婆坡下妇人骂人的“先人板板”等方言俗语等……。我家隔壁是公用厨房,我常躺在床上编歌唱,不时跑到厨房问外婆听到我唱歌没。外婆一天到晚总在忙,买菜做饭洗衣服,晚上还要给舅舅姨妈我哥和我补袜子纳鞋底。我大点了会帮着外婆买菜打酱油,担水做煤球。和外婆一起洗衣拧被子,我的衣服自己洗一段时间总要叫外婆洗一次,只有外婆洗的衣服才能洗出原有的颜色,清爽干净。外婆空了总叫我给她锤背,一边夸我小手锤得好舒服。也许这是她每天最享受时光。</h3> <h3>外婆是小脚,虽不够三寸金莲,但几个脚趾全扣在脚掌下方肉里,太难剪。每次给外婆剪脚,总会鲜血淋淋。外婆从不叫痛,还笑着开玩笑,讲起封建大家不准放脚。 我这剪脚工一直干到外婆离开我家去广州。 </h3><h3><br></h3><h3> 儿时小伙伴家里老人都叫婆婆,我问外婆:你为什么是“外”婆呢?你是我家请的吧?以后几十年,每每想起此问,好恨自己!外婆该有多伤心! </h3><h3><br></h3><h3> 灾荒年我兄妹和小伙伴在住房旁。我的辫子细如麻线。</h3> <h3>外婆的小脚穿着她自己做的鞋。以后我到任何地方总要注意有无小脚布鞋卖,总要给外婆买回家。</h3> <h3>由此我见识了笋壳,糊布壳,顶针,锥子,麻线,鞋模子等。至今还记得外婆纳鞋底的模样。我父母房里还有外婆的黑漆针线篮。 </h3><h3> 外婆的一些老物件。</h3> <h3>外公外婆近亲结婚,可他们的孩子个个聪明,成绩优秀。可受政治影响,从我四姨开始每个孩子升学都受家庭出身牵连。四姨是重点中学出名的全面发展好学生,成绩突出,体育好,还弹得一手好钢琴。保留至今本市跳伞塔常有四姨身影。一心向往天文学的四姨高考却未被录取。压抑成疾,20来岁患肾癌住进医院。外婆在医院守着四姨,告诉我四姨的零件坏了。正值灾年,拿着医院开的营养证明却买不回一棵青莱。不知外婆多心痛! </h3><h3> 后左为四姨。</h3> <h3>毛舅(后排中)是外婆的小儿子,也因家庭出身只进了师范学院。毕业时竞被分到小学任教,美其名曰充实小学教育。好在是位于家旁本市最好的小学。不料即刻又被调离他校,更蹊跷的是突然死于带学生游泳的游泳池。当晚外婆惨烈哭声回荡黑喑之中,我却假装没事仍和小伙伴在黑夜里捉迷藏。</h3> <h3>外婆怀中的小儿子(毛舅)。</h3> <h3>这照片是毛舅在他学校拍的,总是勾起往事回忆。当我做了母亲,当我痛失亲人,几十年前外婆的哭声更撞击心灵,那悲那痛那无奈,无以诉说!</h3> <h3>我和毛舅。是他一位眼镜同学拍的。那些年,这所师范校收了不少类似出身不好但成绩优秀的学生。</h3> <h3>因黑五类家属,岐视压抑或监视无尊的日子笼罩我家,我却浑然不觉。某天偶而捕捉到汪姓户籍对外婆的不屑,外婆仅回以憋屈顺从的眼神,我始恨透这汪星人!</h3><h3><br></h3> <h3>舅舅姨妈们陆续外地工作,一有机会总带些好吃的给外婆,麦乳精,巧克力,大白兔奶糖等,多被我吃了。凭着和外婆的亲密,我享受着其他弟妹没有的待遇。 </h3><h3> 12岁时重庆武斗,硝烟弥漫。我随外婆把正在我家的小表弟带回天津三姨家。</h3> <h3>天津的我生病住院三个月。每天三姨爹下班总是先到医院看我再回家。有天带来外婆给我卤的满满一饭盒肉和鸡蛋,我连盒放在暖气片上,第二天全坏了。至今仍可惜不己,!我最喜欢外婆做的饭莱,再也吃不到了。</h3> <h3>我是外婆的尾巴,又随外婆到广州大舅家。有天上街外婆想买鸡仔饼,因我不让买只好作罢。半年后由广州返回乘飞机最方便,但外婆坚决不从。因她坐过飞机一事如同滔天大罪让她抬不起头。只能改乘火车到武汉,再乘船上水5天到渝。因买不到船票,在武汉住亲戚家(印象中姓萧)五天后才离开。</h3> <h3>从小我家里好热闹温馨。五舅喜欢拉小提琴,画画;我爸妈我小姨喜欢唱歌。外婆也常夹在儿孙中间玩纸牌下跳棋。猜迷语是我家的爱好,总是外婆最先猜中。稍有空隙,哪怕煮饭的片刻光阴,外婆总捧着一本书凑在眼前阅读,一时无读物也要翻看字典。外婆是我家最聪明最爱读书之人。外婆能干,幽默风趣,孙辈们都喜欢她。</h3> <h3>我进了初中,高中。我的同学都爱到我家玩,听《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等唱片。在我家,没有长辈小孩之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至今我的同学们还怀念外婆的“四鲜烤麸”。</h3> <h3>78年我考上大学。外婆告诉我她也是考起中学的(安庆培媛女校),后因家里不允许女子外出住校而中止学业。</h3> <h3>翻阅照片是一家人的爱好。在老照片里我认识了外婆口中的七姨八姨菊轩德华等人,甚至记得她们身穿旗袍的花案。</h3> <h3>外婆始终是我家的中心。</h3> <h3>外婆和我还有我妈我嫂子在我家所在的校园里。</h3> <h3>外婆穿着我做的衣裳。还记得外婆以前的衣服是她自己做的大襟布衫,我始终没学会做盘扣终身遗憾。夏日外婆只有两件“香云纱”短袖衫,背上不时显出白色汗迹。那时没有空调电扇,只有不离手的大蒲扇,扇自己,扇煤炉;或我站身后,双手握往大蒲扇使劲“咵咵咵”,给外婆解暑。</h3><h3><br></h3> <h3>外婆最恨日本人。日本人侵略中国横行江浙皖一带,害得外婆背井离乡。欠了一辈子家乡情结。文革后中日建立邦交,随处可见的膏药旗让外婆义愤填鹰!“小鬼子杀了这么多中国人,为啥要和好!” 这种愤慨,只有经历过那岁月中国人才能理解。</h3> <h3>我长大了,外婆也老了。烧了一辈子的煤炉改用天燃气,怕高度近视的外婆看不见,再不让她做饭炒莱做家务。而操劳一生的外婆认为自己没用了,加速衰老。特别搬住单元房后,没了门前左右邻舍的聊天交往;上下五楼腿脚不便,如关禁闭般。</h3> <h3>我成家后怀孕借住亲戚空房。临近产期外婆大腿骨折卧床不起,父母沒力气搬动外婆,只得送我处靠我丈夫上下班前后抱外婆去厕所。那天傍晚发作了,我赶紧给躺在床上的外婆按摩后才去医院生下我儿子。 </h3><h3> 外婆抱着她的重外孙。</h3> <p>我儿子不到四个月我妈患癌手术,外婆才离开我父母家到广州其他子女处。曾到广州看望外婆,她半开玩笑半糊涂问我:你是谁呀?我给她洗澡,她半清醒半幽默说:你是妹儿呀?妹儿哪有这么好! </p><p> 外婆86岁逝于广州。殡仪馆里再见外婆,悲伤不已。今年清明,表妹陪我到陵园,给外婆献上一束鲜花。时隔一周到安庆大龙湾萧家老屋还外婆故土情结,也了自己一个心愿。 </p><p><br></p><p> 勤劳慈爱聪明幽默风趣的外婆年老糊涂之岁月说出她埋于内心深处的话:错,错,错!一走错,步步错! </p> <h3>这些年渐入暮色、走进孤独的我才体会到外婆为何总对我聊起往事;外婆的只言片语不时敲击我内心。记下点滴,记下不能忘却的思念。</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