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命儿

杨彤云

命儿

杨彤云

荒爷和荒奶正儿八经地爱到不惑之年，硬没爱出个结晶。托亲求友花五百块钱从南通抱来个未满周岁的儿子，取名靠山。
　　 靠山从小迷瞪，骑猪当马摔折了胳膊，荒爷照猪脑门一闷杠：“阳间一刀菜！”靠山绊跌头磕墙角石，荒爷抡起大锤砸碎角石：“房塌了还有天！”
　　 街坊邻居都瞩咐自家孩子：“靠山是荒爷移栽来的独苗，可别跟他打闹，万一有个闪失咱可担待不起！”
　　 靠山入学六年终未考上三年级，每天都有被打哭的同学告到老师那儿。校长最后一次带靠山见荒爷： “干脆学门手艺吧！”
　　 望子成龙的荒爷无奈，认了。
　　 后来靠山真就学得一门漂亮的木匠活儿，可惜脾气躁，因鸡毛蒜皮事儿，斧头向工友的头上砍去，致重伤。服满十年徒刑，返家虽安分守己干本行，却已错过最佳婚龄。
　　 年近七旬的荒爷整日愁眉苦脸，常呆坐院门外，见稍会办事的乡亲路过，陡然精神焕发，近前哈腰递烟，恭让到家坐上首，喝酒吃菜，吆五喝六一番，来人问：“您有啥事？”
　　 荒爷微笑，双手一摊；“没……没啥事儿，闲喝酒儿哩。”随招呼旁边的靠山给来人敬酒：“你看我有啥事？”
　　 来人就心领神会，拍头醒悟，击节声言：“嗨！别管了，此事包我身……”然后就寻思媒茬。
　　 久之，来喝酒的人络绎不绝，空酒瓶成抬筐的卖，也难觅女茬，喝酒的人就逐渐稀少了。荒爷急得抓耳挠腮，到街说：“嗨呀，你们咋不说个诓儿？诓诓我也高兴，咱照样喝酒呀！”喝酒者就煞有介事地胡编乱造说某村某女如何如何，荒爷就喜笑颜开地恭让到家坐上首，乐呵呵地斟酒：“喝，喝！”晃着筷子示意吃菜。谎话说多了，喝酒者都自觉无趣，何必这般讹荒爷的酒喝，就自发聚一块召开专题研讨会制定出切实可行的说媒方案，逐村摸底排查，总算大海捞针般寻到邻村一位挑三拣四过了芳龄的大闺女秋兰。
　　 见过面儿，双方竟一见钟情。秋兰爹照例来相家，进屋不落坐，仰脸瞥一眼屋顶，慢条斯理地伸出食子当门桌子上一划，见满指灰尘，转身走人。媒人紧跟过来挽留：“刚刮场风，咱就冒然来了……酒菜都备齐了，咋说也得给个面子呀！”秋兰爹犹豫，悠回身，轻落坐……算是基本定了这门婚事。
　　 临近喜日，荒爷去集上买粉条，蹲背风处吸旱烟，碰巧秋兰爹也来赶集办嫁妆，烟袋忘家了，正烟瘾攻心打哈欠，忽见亲家正吸烟，就蹭过来招呼：“赶集哩亲家。”荒爷急忙鞋底磕了烟灰，荷包一绕塞兜里，极不自然地：“呵呵，你……你也来了亲家！差啥尽管吭声儿。”秋兰爹挠头近前，嘿嘿笑道：“差啥倒是不差。烟袋忘家了！”
　　 荒爷一怔说：“烟叶完了，你稍等，我去买。”秋兰爹顿觉失了天大的面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扭头就走，稍远，又扭头嘟囔：“啥玩艺儿！”
　　 当天黑儿，媒人闯进来冲荒爷直吼：“人家分明见你荷包鼓囊着，硬说没了，连袋烟都舍不得亲家吸，你自觉这婚事大局已定是吧？嘿嘿，崩了，真亏！”
　　 “唉……”荒爷击节顿足哭笑不得：“那是揉碎的芝麻叶，咋让亲家吸呀？”
　　 媒人立时愣住，随即和荒爷买了重礼摸黑去向亲家道歉，到院门外正要喊门，却听秋兰哭着和爹吵：“前几回都是因为丁点小事儿没待承好您，说吹就跟人家吹了，这……这回……”
　　 “小中见大，他这等小气，叫我老脸往哪搁？”
　　 “小气咋拉，人家过时光就得小气！”
　　 …………
　　 趁着争吵间隙，媒人喊开门，礼物桌上一搁，言明原委，秋兰爹立马阴转晴笑呵呵地：“都成亲戚了，说啥外气话！烦劳您黑天默地跑来，真是哩……”
　　 喜事如期办过，年余，秋兰生得儿子。刚满月，对邻居散布荒奶月间伺候不周，尿布没洗净……
　　 邻居适时反馈给荒奶，荒奶自然就委屈生闷气，干脆不洗尿布了。秋兰黑丧着脸不理荒奶，直至小吵，大吵，逼急了，荒奶轻声嘟囔：“人家坐月子的谁跟你样！”秋兰岂肯饶人：“你坐过月子？”荒奶闻言无地自容，回屋泪往肚里咽。荒爷忍无可忍，随荒奶进了屋冲门外说：“费恁大劲娶家个气管！”
　　 靠山见荒爷参与，就逼近屋门；“咋啦咋啦！”
　　 邻居们过来劝解“净些气话，都别往心里去，算了算了……”
　　 春节，靠山和秋兰一反常态，照例给荒爷荒奶拜年。
　　 迭进三月，秋兰和靠山突然对荒爷说：“想去南通窜亲戚……”
　　 荒爷心一沉，心想肯定是他们探知准确了，无奈，顺其自然吧，就言不由衷地说：“中呀，如今那儿富裕了，学点经回来，可别误收麦子。”
　　 荒爷抱着孙子送秋兰和靠山上了火车。
　　 荒爷荒奶整天悬着那颤抖的心，丢了魂儿似的见天掐指算归期，日子染黄了麦稍，连封信也没盼来，眼看开镰收割了，荒爷急火攻心，突发脑溢血，临咽气时还含混不清地唤着：“靠……”
　　 电报发往南通，等了五天也不见靠山回来。天热，等不得，荒奶说：“先办事，‘老盆’等靠山回来‘五七’时摔吧。”
　　 事后半月，邻居有人从收音机里听到靠山给荒爷点播的豫剧《卷席筒》片段……
　　

1987年5月8日

作者简介:

杨彤云，新乡市经开区李胡寨人，1986年始发小说，迄今已发多篇，多次获奖多家报刊评论，其《古风》选入2012年版《大学语文》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