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闲

见山书院

雨闲

钟楠林

下雨天，不但人闲，心也闲。

　　上午，谭兄约去沙坝围看望在修建民宿的深圳朋友熊先生。熊先生的民宿修了两年多，他只请了一个木工、一个泥工慢慢做，他不急，他是有静气、有闲心的人。所以现在还是装修工地。进了小院，折过曲廊，我直奔三楼。我很喜欢三楼的那几个房间，南面临着溪谷，高度平齐树梢，窗子尽收满眼的碧绿，视觉特别的舒服。现在是暮春，春足绿也足，绿意挤满窗口。古诗词说的“碧窗”，估计就是这个样子。溪谷长着不同的树，叶子有大有小，有园有尖，有色淡的，有色浓的。

　　当我倚窗出神于形形色色的树叶时，忽然下起了雨。雨水从天上落下来，打在不同的树叶上，发出不同的声响，真有一种“滴滴哒哒错嘈切，大珠小珠落碧叶”的意境。这是一个好地方，如果这栋民房称作“伴溪楼”的话，那么第三层的阁楼就是“拢翠阁”了，我站立的这面大窗叫“听雨窗”也就最恰当了。

　　雨下了半个小时，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我想，如果能够在雨窗前煮一壶香茗，读一本闲书，无疑是最惬意的。可惜熊先生的房子目前还在装修，莫说香茗闲书，就连桌椅板凳也没有。

　　我们来到作木工活的门厅等雨停。谭嫂、童心、妻就着木工凳坐了，我和谭兄坐于门槛，熊先生站着。门厅里，满地刨花，发出杉木特有的香气。门框、木柱、斗拱、椽子都是老东西。熊先生说，有根椽子上写有字，是明末清初的。望着雨蒙蒙的一溪古树新绿，听着瓦檐雨漏的滴答作响，我的时光突然回拨了四五十年，童年的印象中，村里的农人就是这样雨天趁闲的。

　　农人在雨天干不了农活，就在屋檐下或祠堂里做一些闲活。老家的春夏雨天，男人们必定要做好两件事，一是编竹缆，二是修农具。

　　插秧前后，注定要来一场洪水，上游会冲下一些的柴火、木头。那细如小指的竹缆是抛勾的牵引，抛勾是抛出去挠住柴火木头的松树爪子。每年的那场大洪水，都是老家青壮年的一场大战。干得好的，半年的柴火不用愁了；运气再好点，捞起些木材，林业部门会来收购，还可以发点小财。所以，在谷雨前后，雨下的越大，村里的男人们就越兴奋。

　　至于农耕，是关乎一年生计的大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些犁耙辘轴、锄刨铁扎、谷箩粪箕，都得修修补补，不能有闪失，要真打真的管用。

　　其实，男人们在雨天的闲活，也不是真闲。相对有些闲功夫的是女人们。那些大娘小婶、大嫂小姑，平日里是一头扎在田间菜土的，只有这种雨天，才能搬个小竹椅，凑一块做一些针线。这种时候无非是蜚短流长，东拉西扯的唠个没完没了。当然，一般的是非对象一定是那几个没在场的姑嫂，就像拉一泡尿容易打成“右派”一样，你不在，不讲你讲谁？古往今来如此，城乡贤愚亦如此。

　　如果说农人的雨天是趁闲，读书人的雨天就是偷闲了。

读书人，在古代是指正在读书的人或读过书的人。这两种人都不会在户外劳动的，雨天对他们的读书和工作活动是没有影响，是不可以闲着的。所以他们如果想闲一会儿，那只能是偷闲。

童心本来在加班，一起出来走走是纯粹的偷闲。抽身在路上了，她心里想的、嘴里说的还是加班的事。现在啪嗒啪嗒的大雨，想回去也走不了了，困身于此，她倒是安定了下来，心才真的闲了下来。

　　闲，是一种生命状态，哲学和艺术都是闲人搞出来的。公元前五六世纪，古希腊和古波斯战争以后，古希腊的经济生活高度繁荣，产生了有闲阶层，于是就产生了超离现实的哲学和纯粹审美的艺术。同样，魏晋的高门王族们也是有官、有闲、又有钱的主，比如魏的建安七子，比如西晋的王弼、何晏、竹林七贤，比如东晋的王羲之、谢安、顾恺之，他们创造了中国文学、哲学、书画的颠峰时代。

古希腊哲人和魏晋的文人是否喜欢雨我不知道。当一个人真正的闲下来，也许就会喜欢雨。这些串联天地人间的银丝，这些滋土润物的精灵，就会生动起来；连带着那些漏窗、帘笼、芭蕉、春山、溪涧、琴声、幽思，也会变成文学的意境。

　　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是真的闲。高启的“闲居心上浑无事，听雨唯忧损杏花”，也是真的闲。夜深人静，浑然无事，真正的闲人才会管起桂花、杏花的闲事来。

闲则安、安乃静、静生慧。所以闲的状态是可以非常细腻地体察世间万物，并寻找生存背后的用智方式和精神需求的。如果“忙”，是分配给生存的；那“闲”，应该分配给精神。如今生存问题基本上不成问题，但是我们却忙个不停。我们的“忙”大多许配给了“欲望”，“闲”错嫁给了“虚荣”。

　　今天，因雨所困，闲了下来。因为有了一份闲心，以至于我们的午餐都变得有滋有味起来。在这样的雨天，我们在农家小院慢慢的品尝酥香软嫩的客家春卷、肉质爽滑的青椒黄鳝、色味俱佳的蒜柳牛肉、质嫩爽口的素炒时蔬。在不是雨天的日子，在没有闲心的时候，我们常常会忽略我们敏锐的感觉，会少却人生的诸多乐趣。

今天，因雨而闲，下雨真好。

2019年4月27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