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年我18岁</p><p class="ql-block"> 《朝花夕拾》短篇(一)</p> <p class="ql-block"> 18岁那年我走出校门,是两年的“复课闹革命”结束时。</p><p class="ql-block"> 66年初中毕业,正准备升学考试,“文化大革命”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谁都没想到,老师被带来厄运,学生断了前程。</p><p class="ql-block"> 紧接着“上山下乡”运动,又把大部分学生送到了农村。</p><p class="ql-block"> 极为非凡、史无前例的两年,被称为“复课闹革命”</p><p class="ql-block"> 多少惨烈,多少惊魂,多少惨不忍睹,多少撕心裂肺,⋯⋯!</p><p class="ql-block"> 多少不平,多少悔恨,多少匪夷所思⋯⋯!</p><p class="ql-block"> 一度极为“热血澎湃”,极为“动荡激奋”的两年。</p><p class="ql-block"> 毕生难以磨灭。</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下乡,是因为我的恩师家访,发了怜悯之心,</p><p class="ql-block"> 自已却怀疑老师有反动言论,虽然说没有付诸行动,却让你内疚终身。</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我们,怀疑一切⋯⋯!</p><p class="ql-block"> 突然间,学校里无人管理,无人问津,也没有人告知你什么?</p><p class="ql-block"> 没有任何事情可做,来不来学校也无所谓了,</p><p class="ql-block"> 更谈不上上课学习。</p><p class="ql-block"> 那种“轰轰烈烈”、惊心动魄、时刻激蕩心灵的场面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学校里一片死寂。</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些未下乡的“老三届毕业生”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p><p class="ql-block"> 学校生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戛然而止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当我走出校门回倒家里,才感觉到这个家怎么变的那么安静,</p><p class="ql-block"> 安静地使人窒息,使人彷徨不安,</p><p class="ql-block"> 又仿佛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人。</p><p class="ql-block"> 今后该怎么办呢?</p><p class="ql-block"> 心中的憧憬与目标全变得那么渺茫而远去,心里空落落的,</p><p class="ql-block"> 心情无比沮丧与忐忑,</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孤独、失落与迷茫!</p><p class="ql-block"> 像个没娘的孩子。</p> <p class="ql-block"> 姥爷跟我说:“跟着姥爷学木匠吧,学会了木匠手艺,就是你的立身之本”。</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来到了姥姥家,跟着姥爷干起了木匠活儿。</p><p class="ql-block"> 就在姥姥院子那个“大门洞子”里。</p><p class="ql-block"> 一条长长的沙石土路街道两旁,分佈着大大小小的院子,一院紧挨一院,院内土地四周盖满了土房,房间面积很小,大都在十几平米左右,南房更小。人们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p><p class="ql-block"> 姥姥的院子也一样。</p><p class="ql-block"> 最为宽敞的就是这个大门口,两扇钉满大铁钉的木头大门屹立两旁,</p><p class="ql-block"> 谱写着历史,威严而沧桑。</p><p class="ql-block"> 并且很深,我们叫“大门洞子”。</p><p class="ql-block"> 唯有这个大门洞子往往都铺着青砖,平整而干净。</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们当年的生活环境。</p> <p class="ql-block"> 没想到就在这个大门洞子里,一干就是三年,</p><p class="ql-block"> 才使我真正体触了平民百姓的生活,知道了些人间疾苦艰辛,喜怒哀乐,酸甜苦辣!</p><p class="ql-block"> 从此开始步入社会。</p><p class="ql-block"> 年幼单纯,却又复杂,谈不上山花烂漫的童年,隨着岁月的流逝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多年之后,除了文革刻骨铭心,还有许多童年往事时时想起。</p><p class="ql-block"> 其中最让我不能忘记的是那三年里发生的那一件离奇而又古怪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 记得姥姥那个院子不大,分里外院,</p><p class="ql-block"> 前院住着十户人家,姥姥住在上东房里,后院更小,住着三户我们山西人,东房住着四叔一家,正房为二伯,西房住着我姥姥远房姨姊妹、我老姨一家。</p><p class="ql-block"> 最后西南面是厕所,这和所有的院落一样,大概是因为风水的缘故吧。</p><p class="ql-block"> 文革以后,虽然说人们的生活还是很苦,但却比较安然平静,按步就班,男人上班工作,女人操持家务。</p><p class="ql-block"> 春暖花开却看不见花的时节,一到中午,每家门前的炉灶就会缕缕炊烟,女人们顶着烈日,拉起风箱,开始做饭,巧舌的“啪啪”声,互相寒暄的拉话声,边拉风箱边哼着小曲儿的歌声,</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后半晌,女人们坐在院子里,边做针线边八卦,邻居家屁事也都十分清楚,大点儿事儿更是议论纷纷。</p><p class="ql-block"> 比如,下西房的二小老打老婆,常常被打得赤身裸体跑出来,二小也是过去有钱人家出身的子弟,他们刚结婚不到一年,怎么就这样?看那媳妇还很漂亮,人也善良老实,据说在学校里还是长跑冠军。</p><p class="ql-block"> 再比如,后院我老姨一天到晚不是骂老汉,就是骂老汉的两个儿子。</p><p class="ql-block"> 我老姨是50多岁时只身一人嫁到这个院子里来的,之前的生世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没有儿女。</p><p class="ql-block"> 老姨夫当年老婆病死,留下两个儿子,尤其二儿子更是从小失去母亲,八岁时继母来到这个家时则更为悲惨,不让上学,就在家里面干活儿,什么活儿都干,包括拉风箱烧火做饭打扫卫生。</p><p class="ql-block"> 早晨,太阳还没升起来就端屎倒尿盆子,尤其冬天小手冻得通红,缩在袖筒里,抖抖索索端着满满的一大盆尿,小心翼翼、非常吃力不说,只要你洒出些尿来,不是一顿打,就是一顿骂。</p><p class="ql-block"> 常常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被罚站,大冬天冻得浑身发抖,二婶、四婶她们看着孩子可怜,又吃不饱,偷空接济孩子吃的,并多次劝说都不管用。</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见我老姨时,是在冬天我姥姥家,只见老姨上身穿着缀有中式挑花疙瘩扣子的黑色紧身小棉袄,腰间折起的黑色大裆棉裤用一根红布带束起,裤角用黑灰色的布条缠裹,搭配那充分显露的“三寸金莲”,穿一双鸽子头黑色小脚棉布鞋,露出雪白的布袜子。</p><p class="ql-block"> 脸上白晰的皮肤细腻润泽,长着一双美丽的大花眼。尤其她的头发,以及眉毛、眼睫毛全部曲黑发亮,配上这一身黑色棉衣,整个人看上去黑白分明,利落精干,一尘不染。</p><p class="ql-block"> 虽然老了,却不失丰韵,可想年轻时是多么地美貌,一定是大家闺秀出身。</p><p class="ql-block"> 但看她的面目表情,却使人不快,那双大花眼老是瞪得溜圆,一脸怒气未消,即使笑一下也是十分勉强,</p><p class="ql-block"> 到底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老是生气不高兴呢?</p><p class="ql-block"> 每天清晨,老姨夫去上班,我常见到,他穿身衣服破破烂烂、尘土满身,脏兮兮的,可能是每天都在干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儿。</p><p class="ql-block"> 大个子,长着一副老实巴交、憨厚慈善的面孔,给人一种逆来顺受,任劳任怨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不说话,你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大清早走起路来就没精神,脚拖着地懒洋洋的。</p><p class="ql-block"> 大儿子叫大金贵,当年也18、9岁,有了工作,也是每天早早就走了,直至傍晚太阳落山后回来,</p><p class="ql-block"> 简直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托出来的,也是一天到晚不说话,逢人也不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唯有二金贵却和父亲、哥哥长相不同,看上去性格也大不相同,他活泼好动,长着一对大眼睛,浓眉,眼睫毛很长,一眨一眨的,很灵动,很漂亮,</p><p class="ql-block"> 却总是两眼泪汪汪的。</p><p class="ql-block"> 那年他11岁,正是生长发育期,却个头非常瘦小,顶着一颗大脑袋,极不相称,这可能是跟极为营养不良有关系吧?</p><p class="ql-block"> 衣衫褴褛,大冬天一身棉衣到处都是破洞,脏黑的棉花翻在外面,穿一双很大的烂棉鞋,露着脚趾头,两个袖口黑油明黑油明的,那是因为他老在擦眼泪,擦鼻涕的原因吧?</p><p class="ql-block"> 来年春天,他一大早干完杂活后,又添了一项新的活儿,那就是继母让他去“小河套”割芦草。(现在的南海公园。芦草是喂马的好饲料)。</p><p class="ql-block"> 小小年纪,每每下午背着一大捆回来,从背后看去,就像是一大捆芦草本身缓缓地向前移动。</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继母还是不高兴,嫌他割得太少了,这么早你回来干什么?还要受到打骂。</p> <p class="ql-block"> 这不是我老姨夫,但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都是住着这样的房子。</p> <p class="ql-block"> 这也不是我姥姥,姥姨,但我老姨当年就是这样的装扮。</p> <p class="ql-block"> (照片网络提供)</p> <p class="ql-block"> 夏天,一个骄阳似火,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干活儿累了,坐在正房家门前的台阶上休息,见正房小孩手中玩着一只大鸟,个头有小鸡那么大,它的长相引起了我的好奇,</p><p class="ql-block"> 黑白相间的羽毛就给人很不舒服,因为那个黑是灰黑而肮脏,白也不是个正经的白, 头小,和它的体形不相称。</p><p class="ql-block"> 最为奇怪的是它头上长着一束羽毛,很长,眼睛不大,半睁半闭,翻着白眼睛珠子,很是阴森,</p><p class="ql-block"> 整个样子看着怪吓人的。</p><p class="ql-block"> 心想、这孩子怎么玩着如此丑陋的一只鸟。</p><p class="ql-block"> 看了几眼,不想再看,就又干活儿去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起来,就听见院子里人声鼎沸,见我姥姥已坐在炕头,我问姥姥,外面怎么了?,姥姥一脸悲伤,说:“二金贵死了”。</p><p class="ql-block"> 我赶忙穿衣服就出去了,里外院的人都出来了,站了一大片,大家议论纷纷,说昨晚上听见“秃司怪”叫了,四嬸、二嬸都说:听得清淸楚楚,就在二金贵他们家房顶上,说是像婴儿凄厉地哭声,声嘶力竭!</p><p class="ql-block"> 外院二小也说,他正和老婆吵架,听见秃司怪子叫,赶忙拉灯睡觉。</p><p class="ql-block"> 外院南房,下东房,下西房都听见了。</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想起了正房家小孩玩得那只大鸟?</p><p class="ql-block"> 我又问?二金贵到底是怎么死的?说是一大早打草时不慎掉进水坑里淹死的。</p><p class="ql-block"> 突然想起,那年小河套沿着岸边挖了许多圆圆的坑,原以为是要种树,还是干什么?后来下大雨,坑里灌满水,平平的不容易发现,可那个坑顶多也就是一米深,并且也不大,怎么就淹死人了呢?</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再也没看见小孩手中的那只怪鸟,⋯⋯?</p><p class="ql-block"> 打那以后,我那老姨夫好像发了疯,晚上睡不着,长吁短叹后,就喊他儿的名字,随即邻居们会听到老婆儿打老汉的声音。可是不管老婆儿如何打骂,照喊不误。</p><p class="ql-block"> 就在冬天,老姨夫也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大金贵从此再没有回家。</p><p class="ql-block"> 剩下老姨一个人,他是怎么生活的?经济又从哪里来?她一个人又怎么过日子?平日干净惯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跟姥爷学木匠的时日里,我的技术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心想,就凭这点儿木工手艺,我也饿不起了。</p><p class="ql-block"> 心中不再恐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春天,我和姥爷去农村打傢俱去了,直到秋天才回来,</p><p class="ql-block"> 一进院门,就听说老姨得了癌症。</p><p class="ql-block"> 次日一大早我即去探望,进了家门,发现小屋依然是那么干净,老姨端坐炕中间,上身披着衣服,下身盖着被褥,四嬸在旁陪着。</p><p class="ql-block"> 金色的阳光透过白纱帘,洒满了小屋,显得那么安祥。</p><p class="ql-block"> 四嬸和老姨说:“让俺娃也看看哇吆?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怕”!</p><p class="ql-block"> 其实老姨当年岁数也不算大,还不到60岁。</p><p class="ql-block"> 于是老姨撩起了被褥,让我看,</p><p class="ql-block"> 只见老姨用一块手帕遮住羞处,紧挨着那个部位的右面大腿根长着一个硕大的瘤子,比人的拳头还要大,这个瘤子可太奇特了,黑紫青,紫茄子颜色,表皮被绷的油光蹭亮,但见顶端开了个口子,又似一个特大的“开花石榴”,但口子里的东西却完全不同,里面长出一堆很粗的肉絲来,有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尤其那个蓝的,发着萤光⋯⋯,让人不寒而栗!肉丝泡在黄红的脓液里,更让人倒胃口!</p><p class="ql-block"> 人身上怎么会长出这种怪异的东西来?真是不可思议!</p><p class="ql-block"> 再看老姨,滿脸的委屈替代了平时满脸的怨恨,低着头,瞅着瘤子啜泣着,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掉在那个可恶的瘤子上⋯⋯。</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冬天,在一个大雪纷飞,特别寒冷的傍晚,老姨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听四嬸说,她一直陪着,死时很平静,什么也没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童年生活片断(一)。</p><p class="ql-block"> 写作于2019年4月,修改于2022年元月。 付根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