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和张嘉译在开播仪式上合影</h3> <p> 小说《白鹿原》出版后影响巨大,在评茅盾文学奖时遇到了麻烦。中国作协从艺术角度力挺《白鹿原》,而中宣部过多的考量意识形态问题点着刹车,妥协的结果是修改后可以同意获奖。但有一个领导说不能改编为影视作品,领导的话就是政策,等于划了禁区套上紧箍咒通上了高压电。</p><p> 我是一个“白粉丝”,把小说《白鹿原》一直放在枕边,有空就拿出来读,读一遍有一遍的滋味,读一遍有一遍的感悟。我认为陈忠实老师对故事的设计、人物的刻画、人性的挖掘、艺术的追求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更钦佩他的文学功力,同样的汉字在他的调遣之下,一个个活灵活现,有了生命有了体温,是那么合适准确。</p><p> 2000年至2011年,我在陕西省广播电影电视局先后任艺术处长、总编室主任、宣传处长和电视剧处长,主要负责全省广播影视宣传管理工作。作为电视剧组织策划人员,我冥冥之中感到,这一生可能和电视剧《白鹿原》有不解之缘,这不仅是职责所在,简直是上帝老人家的安排。</p><p> 电视剧《白鹿原》从策划开始就是热门话题,许多电视台都非常期待。这一段时期全国都掀起了电视剧生产的热潮,优秀作品不断推出,我们对电视剧《白鹿原》的创作充满信心。电视剧立项分为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和一般题材,前者由中宣部和广电总局审查调控,后者由各省审核备案。《白鹿原》算不上重大革命历史题材,但年年报年年通不过,说不清道不明斩不断理还乱,感觉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扼住咽喉,让你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从2002年开始就不停地申报,每一次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问其原因只是回答时机不成熟。</p><p> 2005年,在中央党校学习的任贤良局长告诉我,他就和中宣部的一个领导在一个班,这个领导对小说评价颇高,认为可以改编为一部大戏。他让我和光中公司的老总赵安拿上剧本立即赶到北京,这似乎又看到一线光明。我俩当天飞到中央党校,当面给领导汇报,留下剧本并告他不日就报广电总局,只等中宣部绿灯放行。为了巩固攻关成果,吃完晚饭和领导来到北京郊外一个歌厅,我为领导献唱了一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这首歌是我的拿手好戏和保留节目,过去每次“咔啦”都很OK,掌声热烈好评如潮,但我总觉得与原创还有一丝距离。但那一天就不一样了,刚开口就预感到奇迹要发生,我的心情、我到精神、我的气韵都聚焦在一个点上,整个人处于悬浮状态,脑子里尽是美女和桃花……一曲终了,我回到现实之中,领导不停的鼓掌,服务员以为是蒋大为来了,端着果盘闯进来一看不是,满脸狐疑地出去了。这一回我自信我的歌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说不定那天晚上我把蒋大为格式化了。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完美无缺,我俩想这回咱见了真佛该差不多了。借着兴致当天跑到承德避暑山庄美美逛了一趟,还不过瘾又拐到天津浪荡。转眼到了年底,立项的事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忍不住直接给领导打电话,在反复陈述了一河滩理由后,央求他发个文件让我们把白鹿原拍了吧。他问了我一句,中宣部什么时候发过文不让拍?真是绝妙的回答,一拳打在空气上差点闪了胳膊。到了2007年,立项没有任何毫无进展,看着引为自豪的电视剧不能做,我感到很憋屈。以我多年在政府机关工作的经验,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办不下来了,我就抱着与其得不到不如毁了态度,给国家广电总局电视剧司宋鲁曼副司长讲,电视剧《白鹿原》不拍不说,如果要拍必须由陕西公司来拍,假如外省公司立项拍摄,我无颜见三秦父老,就一根绳子吊死在广电总局的大门上。这话虽然是一句玩笑,但我知道,把话说绝说狠才能叫外人死了心。</p><p> 电视剧立项虽然没有结果,但电影的立项一直没有停。西安电影制片厂就购买了《白鹿原》的电影改编权,定确定由芦苇担当编剧,王全安担任导演,最初计划是和上海一家投资商合作,但对方提出必须由葛优担任主演,条件过于苛刻合作没有成功。后来深圳一家公司参与进来,因为没有立项担心风险太大又退了出去。这个时候改编权已经到期,陈忠实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变化,提出谁能立项就跟谁合作。这时候陕西旅游集团加盟进来,立项却成了当务之急。国家广电总局看到了陕西的决心和诚意,只是有点犹豫不决。2008年北京要举办奥运会,借着这个由头为电影《白鹿原》立项烧了最后一把火。在北京专门举办了电影《白鹿原》剧本研讨会,邀请国家广电总局前来指导,还有许多专家学者出席了会议,在会上大讲特讲电影《白鹿原》的重要性,倒逼国家广电总局消除了顾虑坚定了信心,电影《白鹿原》终于搬上银幕。</p><p> 2009年,电视剧《白鹿原》的立项工作又一次提上议事日程,陕西省提出要把电视剧《白鹿原》的创作列入文化建设重大项目,国家广电总局也有人开始打听《白鹿原》剧本的创作动静,第二次创作的剧本初稿得到了陈忠实老师的认可。种种迹象表明电视剧拍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记得有一天,我听说陕西有一位作家给中央领导写了信,把封杀多年的小说解禁出版。公对公看来是不行,那么能不能尝试一下私对私,陈忠实老师给不给这个面子?我与赵安把陈忠实约到长安一号商量,寄希望从他那里突破。陈忠实老师也在过问立项的情况,他的态度和电影一样,谁能立项就给谁授权,看来只能由陈忠实老师亲自出马了。席间给他谈了向中央领导写信的想法,陈忠实听得很认真,表现出一定的兴趣,流露出考虑的余地。在沉思良久后他说了自已的想法,大概意思是别人能说的话他不能说,他过去不能说的话现在也不能说。话不投机吃饭也没有什么味道,看着陈忠实老师沧桑衰老的脸庞,我不免为电视剧的前途担忧起来,要是哪一家抢先一步怎么办?我只能准备绳子了。</p><p> 2010年事情又有了新的转机。一天,宋鲁曼副司长打电话给我,说上海一家公司正在活动电视剧《白鹿原》立项,问我知道不?我听了大吃一惊,紧张地前言不搭后语,镇静了好大一会儿才对他说,我还是那句老话,要不做都不做,要做只能由陕西做。他见我还那么坚决,答应先把上海按住,让我立即报资料。有点像打麻将,他死盯别人牌专门给我放胡。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我们上报的资料剧情简介那100多个字,就是抄小说扉页上内容说明:“这是一部渭河平原50年变迁的雄奇史诗,一轴中国农村斑斓多彩、触目惊心的长篇画卷。主人公六娶六丧,神秘的序曲预示着不详。一个家族两代子孙为争夺白鹿原的统治代代争斗不已,上演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活剧。巧取风水地,恶使美人计,孝子为匪,亲翁杀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大革命、日寇入侵、三年内战,白鹿原翻云覆雨,王旗变幻。家仇国恨交错缠结,冤冤相报,代代不息……古老的土地在新生的阵痛中颤栗。”这一段文字再精练不过了,被出版界称为最经典的内容提要,宋鲁曼也同意。但他的下属是个政策控,看了之后不停地摇头,说巧取豪夺、美女淫荡,土匪猖狂,公公杀媳,色情血腥暴力齐合了,看来凶多吉少。宋鲁曼“喔”了一声,是这样吗?当场拿起电话,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密不透风,让我在下班前必须改好,否则死刑枪毙而且是终审。我除了委屈就是一头雾水,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一向温和善良的上级今天怎么这般火爆,暴跳如雷翻脸不认人。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呀,况且咱是为了立项,打碎牙连血往肚子咽,只要不当众唾在脸上。</p><p> 后来的进展十分顺利,我专门到北京表示感谢。推开宋司长的门,他关上门一把将我抱住,拍着后背说:哎呀我错怪你了,当时也没办法,当着下属面骂你,我是演双簧戏给他看呢。你不知道,《白鹿原》要上会专题讨论,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你就多理解吧。那一刻我心里万倾波澜,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把十年来的辛酸冲刷得一干二净。临出门时他诡秘地叫住我,要翻我的提包,我说为什么?他说想看里面有没有绳子。公允地说,在电视剧《白鹿原》立项上宋鲁曼功不可没,我的执着坚持也许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放在全国电视剧管理的盘子里,他最清楚什么土地上适合长什么庄稼。</p><p> 我在任期间,每年都要召开一次题材规划会,这次是我在岗位最后一次会议。我电话邀请宋鲁曼副司长前来指导,他推辞不来,原因是电视剧司领导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省的工作会议。我反复恳请,甚至有些纠缠,让他看在十几年下级马上离岗的份上给一个面子,他还是不愿意破规矩。我让他看在电视剧《白鹿原》的份儿上来陕西一趟啊,他终于答应请示领导,并告诉我只有半天时间来回“打飞的”。我到机场接他,一路上话题始终是电视剧《白鹿原》,他说电视剧《白鹿原》也是他的一个心结,从当初策划到立项经过十来年,曲曲折折也是一件好事,如果当时就批准同意,花上千万拍出来肯定有许多遗憾,那就把经典糟蹋了。送他“打飞的”回北京后我一个人来到办公室,望着远方的秦岭和脚下的白鹿原,心情激动热泪盈眶,觉得十来年只干了一件成就感很大的事情。2012年底,我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宋鲁曼副司长因病英年早逝,三年后,陈忠实老师也驾鹤西去,他俩生前对电视剧也很期待,他们的缺憾只能由电视剧播出告慰了。</p><p> 鉴于我在电视剧《白鹿原》立项工作上辛劳,在2014年6月我作为特邀代表出席了的开机仪式,电视剧《白鹿原》完成后我又参加了审查工作,我像看到了我的孩子出生一样,有说不出的高兴,心情无法平静,写下这样的评审意见:“电视剧《白鹿原》是陕西省继电视剧《大秦帝国》之后又一部题材鼎重、气势拔山、情血激荡的鸿篇巨制,是优于以往大制作如《大宅门》《乔家大院》《闯关东》《红高粱》等地标意义电视剧的经典之作,是一支用艺术强驽发射、穿透思想靶心的人性利箭,是中国近年来电视创作的新高峰,有希望走出国门成就影视版本的中国故事。值得肯定的地方概括起来有以下五个特点:一是在剧本改编上有重大突破。小说的成功一方面为电视剧改编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却成了改编的门槛,改好了是陈忠实的功劳,改不好是编剧的败笔。电视剧本基本保留了小说的思想精髓和故事框架,任创作笔翼紧贴小说的航线飞行,对事件进行大胆地添舍挪移,使原来雄宏的骨架更加稳固,健硕的肌肉更加丰满,同时又增加戏剧性和矛盾冲突。二是创作阵容超级强大。该剧从立项到完成十五年磨一剑,可以说是憋着气铆着劲在创作,从导演到每个演员都是当下一流的。许多演员为了该剧放下身价,檩条当椽用,名角跑龙套,保证了艺术质量。同时刘进、刘惠宁、张嘉译、孙浩、戈治均、刘远等一大批陕西面孔加盟进来,让陕西这块土地长出了特色鲜明庄稼。三是剧中人物个性突出演员表演到位。白嘉轩的正统强势,朱先生的达观变通,鹿子霖的贪私狭气,冷先生的冷峻果决,仙草的娴淑温婉,鹿三的善良固执,田褔贤阴险投机,小娥的放浪净美,黑娃的豪狠仗义,白灵的单纯阳光,兆鹏成熟坚定,兆海的激情真贞,一个个活灵活现,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就连石头、桑老八、白兴儿、李寡妇、二豆这些小人物也不放过。尤其是白嘉轩、鹿子霖、田福贤、朱先生、白灵、黑娃的扮演者都是该剧的浓墨重彩。四是制作精良有成为经典的品相。除了剧本扎实演员强大的保证之外,该剧的服化道也是值得称赞的。服装真实地还原了上世纪30年代关中城乡生活状态与风貌,战场环境逼真,尤其是摄像机位讲究,场景宏阔浩远,许多镜头堪比电影。后期剪辑也下了功夫,如此篇幅不显冗长,剧情切换自如,观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情感戏铺垫扎实,弓张弦绷,一发不可收拾。五是在强调艺术品质的的同时,尽量照顾市场,与观赏性力求一致。比如该到把白鹿两家宗法争斗集中在白嘉轩与鹿子霖两个人身上,互掐互虐贯穿全剧,直到剧终才分高低,又以子霖扮演者尽情发挥,台词脱口即出,合乎剧情又成笑点不断,正剧之中不乏轻喜情调。还有在白鹿二代演员选用上帅哥美女当道,小鲜肉上场,时尚台词不时嘣出来,娱乐元素强化了吸引力,有充分理由相信,该剧播出收视率一定不低。”无独有偶,2017年1月13日,在中国电视剧导演工作委员会年会上,电视剧司长毛羽对电视剧《白鹿原》给予了很高评价。他说:“今年又有一部刘进导演的《白鹿原》会成为中国农民的心灵史。这部文化大剧将改变这两年我们创作上的不少误区,那群黄土地上穿着粗布大褂的乡党们,将会在播出期间成为我们魂牵梦绕的人物,虽然没有光鲜华丽的外表,但他们的精神世界、起伏命运足以征服我们。我在看的过程中体验到了陈忠实先生悲天悯人的情怀,因此,我心疼,剧中每一个人物,这些人物都是我们的先辈。”这个评价是赵安先生用微信发给我的,我看了后只给他回了一句:“我这一生终于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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