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背影

赵志刚

　 “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龙应台《目送》

　　6岁的侄儿拉着1岁的女儿练习行走，胶片定格了两个小家伙留存最早的背影，人生之路，正如不平的路面，有坎坷，也要毅然前行。

　　终于能独自奔跑了，摔倒是常有的事，爬起来拍拍手继续跑。

存在好奇心也是一种进步

　　只有紧紧抓住妈妈的手才有安全感

　　即使很短的距离，也是独立的开始

　　不管如何留恋，孩子终究会离开父母独自飞翔，留下的只是渐行渐远的背影。其实长长的一生里，回想来处，四顾苍茫，唯有目送最真切。

　　女儿上大学后，把自己的微信形象，设定成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告诉我们：不必追！

女儿的成长相册

我和五个月时的女儿

长出了好几个牙，真开心

看，我的玩具

　　真不懂大人看书看什么，我也看看

我的玩具好好玩耶

爸爸给我买的裤子上还有个尾巴

原来装深沉就是这个样子

妈妈，我害怕

来，找我呀！

院子里玩球

我吃饭从不用大人喂

　　别看我头发短，我是女孩子，没看见我穿着裙子吗？

爸爸给我买了一个蓝猫书包

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小姨给我扎了两个辫子

给你背一首唐诗啊

鸽子快过来，我有好吃的

鸽子，你不会啄我吧？

猜猜我手里拿着什么？

是我的玩具，没猜到吧

　　我比较好哄，随便给我一个东西就能玩半天

先别照，我得先摆个造型

刚睡醒

我和哥哥一起玩“连连看”

来，每人一个雪糕

这次我又赢了

今个儿真呀么真高兴

和大辣椒照张相

跟爸爸妈妈去旅游

水里的鱼都不见了

小螺号

第一次去太行山大峡谷

我在幼儿园

去北京看鸟巢

不给我买玩具，我就不走

过年到姥姥家拜年

又长大了一岁

哎，不知不觉中学生了

曾经，我比妈妈个子矮

现在，我身高一米七还多

女儿的背影

每次送女儿走，妻都会失落好几天。

把女儿送到车站，由于安检，送行的人都不能进去，只能送到进站口，女儿跟我们告别，背着她的粉色电脑双肩包、拖着装满行李的箱子一个人通过安检门，随即汇入茫茫人海，留给我们一个远去的背影。

妻把手搭在额头上，紧贴着站外大厅玻璃使劲往里看，希望女儿能回一下头，她好跟女儿摇一摇手，可女儿没有，一次也没有，我瞬间想到了龙应台《目送》中她到机场送儿子华安到美国做交换生的情形，想到了龙应台的落寞。

　　2018年高考那天，似乎比往年更闷热一些，路边杨树上的叶子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空气中没有一丝风，连池塘里的青蛙也懒得再多叫一声。我和妻早早地把女儿茗诗送到考点外，妻反复叮嘱了女儿一番，之后女儿和其他考生一道排队进入考点校园，看着女儿熟悉的背影，突然想到，当女儿以高考的形式为自己的青春与奋斗注脚时，这次毕业将意味着分别，以后将再难有女儿每日陪伴的日子，心头不由地掠过一丝伤感。

高考考场外陪考的家长们

　　女儿自出生起，始终没有真正离开我们一天。自上幼儿园起，每日接送女儿就成为我和妻生活中的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女儿的悲伤而悲伤，因为女儿的快乐而快乐。一年中的三百六十五天，除了节假日，我和妻每日都要亲自把女儿送到学校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教学楼的尽头才离去；女儿快放学时，我和妻总有一人会早早地站在学校门口等，不论严寒酷暑，风雨无阻，就这样艰辛和快乐交织着、无怨无悔地坚持了十余年，一天一天陪着女儿慢慢长大。

　　高考过后，经过一段焦虑地等待，女儿被一本院校沈阳药科大学录取，虽然与妻期望的提前批公安类院校擦肩而过，但我们还是为女儿学业有成感到高兴。八月下旬，暑气逐渐消散，但还谈不上凉爽，虽已入秋，秋雨却迟迟不肯来，上党小城的温度依然偏高，不过暑期还是按时结束了，又到了孩子们入学的日子，微信朋友圈里，孩子上学、军训的图片开始刷屏，八月三十一号是女儿开学报到的日子，与以往再不相同的是，这一次她要离开家，去读她的大学。

　　女儿第一次出远门，我和妻自然要去送，并提前在网上订好了车票。临走前几天，妻每日张罗着为女儿准备所带的东西，塞满了三个行李箱。离家的前一晚，妻子仍然感觉不放心，又把东西全部翻出来，对着之前列好的清单，再一样一样，重新整理，再放进去，生怕落下什么。收拾完，就坐在行李旁边的凳子上不停地擦汗，却不去休息，呆呆地守着装好的行李箱长时间地发愣。

妻说，想到女儿就要离开，她心里空荡荡的，难受。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全家打车去了长治市西客运站，乘大巴先到达太原，再转乘太原到沈阳的列车。在自动取票机上取票时，我让女儿自己操作，毕竟，以后的来回，都是她一个人的行程。进站时，女儿拉着她的箱子走在最前面，而此时的我思绪万千，脑海里不断呈现出一幅幅女儿成长过程中的影像，最清晰的，依然是她童年时天真无邪的背影。

　　列车开动时已是夜间。我们全家在一个软卧车厢里，女儿早早地上到她的铺上，去看她的手机，不愿去听妻一遍又一遍地唠叨。其实我知道，两代人之间有着天然的隔膜，妻随后也躺下渐渐入睡。我却毫无睡意，一个人出了车厢，坐在过道的折叠凳上望着漆黑的窗外，听着车轮与铁轨交错的声音，脑海里开始浮想连篇。

1992年12月，我参军入伍，也是一生中第一次离家远行。离家前，每日只顾跟关系要好的同学聚玩，即使回家也很少跟父母坐下来交流，对父母的叮嘱只是一味地以“知道了、知道了”应付，根本体会不到父母的良苦用心；离家那天，父亲到车站送我，专门跑到站外买了许多水果让我带到路上吃，当他气喘嘘嘘地跑回来后，我却嫌水果份量太重没有带，当接兵的列车开动后，隔着车窗玻璃，我依然看见父亲提着为我准备的水果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一动不动，而我留给父亲的，只是一个没有转身的背影。后来我没敢再问父亲当时的心情，我只知道，那时的父亲，正是我现在的年龄，而现在的女儿，是我当时的年龄。

　　8月30日上午，我们乘坐专门的校车到达了沈阳药科大学新校区，地点离市区稍微偏远一些，但学校内部设施相当齐全，校园很大，有崭新的宿舍楼、教学楼、图书馆，还有超市、好几个餐厅…… 校园内，到处都是送孩子上学的人和车，我们在一群接待学生的引导下报了到，交费并领取了部分资料，为女儿办理了宿舍入住手续，妻跟女儿先去查看了宿舍，帮着打扫和清理床铺衣柜，在校园超市购置了暖壶脸盆等生活用品。一切虽然烦忙，但还算是顺利，到下午十四时许，事情大多已经安排妥当。

　　送孩子上大学时父母的背影，任何一幅画面都会感动全世界。

　　女儿很快认识了同来报到的其他同学，三言两语就打成一片。而我和妻，对女儿该说的话已经重复了好几遍，一时找不出新的话题，唯有沉默代替，我们知道，女儿自有她的天地，今生今世，我们已再难融入女儿的世界，只好跟女儿告别。女儿想下去送我们，我和妻没让她送，仅仅简单一句“走了啊”，就完成了呵护十八年的艰难放手，从此，没有父母陪伴的女儿将独自飞翔，去追寻她的未来，而我们，能做的唯有目送和深深地祝福。

乘上返回的火车，来时还晴晴的天竟柔柔地飘起雨来，火车缓缓驶出车站，车窗外的景色逾显朦胧，站台笼罩在雨雾中，升起团团烟尘，烟尘后面，渐行渐远的，依稀是女儿的背影。

2019年10月，女儿在大连

　　女儿上大学后，已从长安大学毕业的侄儿也在河南开封参加工作，一年难得回来几天，每逢提起，我哥我嫂满满的惆怅。做父母的不易，不仅有养子成人的艰辛，更有儿行千里的离愁，既希望孩子海阔天空勇敢追梦，又期盼孩子天天回家。每一个父母，都希望孩子拥有飞得更高、飞得更远的能力，而每一个孩子，都应该明白父母的苦心，更应该懂得父母放手时的不舍和心痛，不论身在何处，父母都在时时关注着你，当累了的时候，你们的背影后面，永远有一双期待的目光……

　　时光深处是看不见的流年，生命如水上漂浮的落叶，起起伏伏地随风而行，我们都不可阻挡地在渐渐老去。因此，必须让孩子们独自去迎接人生中的风雨，在磕磕绊绊中学会忍耐和坚强，让孩子们懂得父母只是他们背影之后精神上的依靠，但决不是经济上的靠山。我们需要孩子们变成迎风破浪的雄鹰，而不是温室里处处呵护仍弱不经风的浮萍。

给孩子们鼓励，让他们大胆去闯，即使失败了，还有父母站在家门口对他们的守望，告诉孩子，家永远是他们安稳的归宿。

我们能做的，只是保重自己，不要让子女有过多的牵挂，好好活着，毕竟，对子女而言：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