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br></h3><h3> 很久以前,我就从民歌中知道佤族,从欢快的葫芦丝,去了解她建国前的神秘习俗,从竖起的竹筐中认识人头祭,在云雾中想象袅袅茶烟…不过那时在地理上,我还不知道,缅甸的佤邦与云南临沧隔得这么近,且血脉相连。苦难的佤邦,与不屈的果敢一样,以中国人的血统为荣,他们源于佤族的音乐有着低迴的悲怆,使我久久不能忘怀。几年前,有这么一群漂泊异乡的男人,连合法身份都没有,被用工荒的沿海企业,临急抱佛脚中雇为劳工,成为饥渴的生产线上临时的乌合之众,他们语焉不详,来历不明,充满不确定因素,也许能做上一个月,也许明天就消失了,但只要上班,就不停地唱着,播放着录制好的歌曲,因为语言不通,有点不知其意,这些荡气迴肠之音,有点象曲折的爱情,说是遥远的乡愁也未曾不可,行云流水的旋律中,藏着可使人垂泪的哀惋。</h3><h3> 现在推测起来,他们大概就是缅甸佤邦的人们吧,因为他们传唱的那首歌,就是流传在那一带的古老民歌,后来临沧双江县的歌手艾芒,把它制作成佤语歌曲,中文名叫《爱的村庄》,并带到了北京。冠盖满京华,忽然在艾芒这个叫"埃蒙小镇″的酒吧,流出了如此原生态的佤乡之声,西装革履的人们,会不会有散发起舞的冲动或围着篝火而歌的愿望?</h3><h3> 在艾芒之前我就知道,云南是多么盛产民歌,民歌把困居斗室的人,带到了苍山洱海,带到玉龙雪山,带到蝴蝶泉边和凤尾竹下。虽非一线歌手,艾芒却很独特,他并不粗犷,不象乐坛轰炸机高洪章一样响遏行云,把《放马山歌》唱出一种"马锅头″式的声势,他甚至也不同于鲍岩块,田尼惹,尼利这样的本民族歌手,活泼泼地直舒胸臆,让大多数人喜闻乐见,他象是釆集远古的回声踏歌而来的,带着佤山神秘幽深的气息。什么是神秘?不可知。你不知道这首歌,是求而不得的爱情,还是望而不见的乡愁,任凭唱歌的人用他的肺腑,他声音的鸿羽,触及了你某个柔软的伤口,那是会引发轻微疼痛的回忆。不可知的艾芒,有一种祭司的梦幻色彩,他传𠄘自祖先的吟哦,有一种无限的可以遐想的空间。这个黝黑的太阳之子,随木鼓声声,缅怀司岗里,又以飞鸟的双翼,拍打山寨的沧桑。如果说,《爱的村庄》是古老的让人不忍卒读的断肠曲,《红红的火塘》又象一种亲情的弥补,火光的暖如春回大地。</h3><h3> 无论艾芒以怎样的形式,演绎过欢快情绪,如节日的打歌,在我夜深的品味里,他总是隐身在带一丝空灵的忧郁之中,我摆脱不了第一次在异乡人那里听到《爱的村庄》的感受。有一位云南耿马的朋友说,他小时候在家乡,也听人唱过这首歌。"你不懂佤语,不然会哭。″他试图帮我翻译,在此之前已经确认过,这就是一首老情歌。西盟一带的民歌如《不断的情》,其凄美风格,略与《爱的村庄》接近,不过象艾芒那么柔美的声音毕竟少见,柔软,总是更易触动心灵,让人看到古老爱情的样子:</h3><h3>"阿妹哎阿妹, </h3><h3>我的思念, </h3><h3>你憔悴在我走了之后。</h3><h3>如此对你思念, </h3><h3>走在那荒芜的山路。</h3><h3>阿哥我想念阿妹, </h3><h3>想起阿妹在那淡淡月光之下。″</h3><h3> 这就是困扰我良久的《爱的村庄》的佤语大意,是一位叫尼旺的朋友译出来的,果然是爱别离。没有人知道歌曲的年代,有的人在很小时就听父母辈唱过,他们的父母又是听谁唱起的呢?这求而不得的苦,让我想起诗经中的"洵有情兮,而无望兮。″想起"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h3><h3> 怀人不止在月下,也在榕树下,向阳坡,"对对人儿已回故乡,为什么不见我的姑娘″,这首《向阳坡》,虽然也是"思念的歌儿伤我心肠″,却以极美的佤语的和声,天籁般衬起辽阔的意境,如召唤,如招魂,把初恋的纯真一一唤回。</h3><h3> 那位美丽的姑娘,是不是叫叶莱?</h3><h3> 在我尚不知道歌手姓名的那些年,艾芒绕粱的歌音,那些明媚的忧伤已经让我引为知已。我也知道这样的歌吟是那些异族人繁重的劳作之余的一个支撑。你不能想象他们的贫困,他们中有的人连一双象样的鞋子都没有,却依然乡音未改,在艾芒的歌中暂寄乡愁。</h3><h3> 浮生如寄,这是流浪的生涯罂粟般麻醉了苦难的那一点甜意,如此珍贵地给予人慰藉,也使一个操粤语唱潮剧的广东女人也为佤山的天籁所感,已经成为北京城中一名成功企业家的艾芒,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天之涯有一群人在远离战争劫灰的地方传唱他的成名曲,还有一个我,在墨迹纵横的纸上含泪写下这样的诗句:</h3><h3>"绕梁妙音袅袅萦,</h3><h3>佤山万壑唱空灵。</h3><h3>幽情别具悲怀抱,</h3><h3>落木清秋不忍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