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

老简

剃头

       小时候我们乡下人理发不叫理发，叫剃头。这剃头两个字用的发音都是第三声，沉重有力，毫无表情，其声调真有些好像要去刑场的意味。想来也是，乡下人有句话叫做“险过剃头”，意思是说剃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能不沉重？！

       那时候剃头属于下九流，是一个不受尊重的行业，从业者就常常被人叫作剃头佬，而剃头的地方就叫做剃头铺。

       剃头铺一般规模不大，小的只能容下一两个剃头师傅，大的也就容得下三五个，能有十个八个剃头师傅的极为少见。剃头铺的设备也比较简陋，四壁除了几块或圆或方的镜子及工具箱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它装饰。屋子里摆放几张椅子，用来剃头和等候剃头的人稍憩。

       专业一点的剃头椅子有点像“太师椅”，有靠背有扶手有脚踏，蒙上皮革或者布料，有点沙发的味道。专用剃头椅没有椅脚，靠一圆形铁底支撑铁质圆轴连接椅座，使椅座转动自如。脚踏是一块生铁铸成的铁板，上有花纹，还有的有濠畔街三个大字，这既是商标也是广告，旧时广州市太平南路（现称人民南路）的濠畔街是专门制造、销售这类椅子的地方。靠背还可以向后放倒，以便顾客半躺着，方便刮胡子刮脸。至于简单的理发椅，就是四只木脚一块木板的高脚木头凳子。

       椅子前方墙壁镜子下面通常是个小型工作台，抽屉里放着推子剪刀剃刀梳子等各种各样的剃头工具。有意思的是，比较大的理发店几乎总有“风扇”，也算是乡下独一无二的奇观。没有见到过的人很难想象得出这“风扇”的模样：一根长竹竿或长木板条上钉挂一块长方形诸如旧毛毯薄棉被甚至麻袋片之类的织物是为扇体，悬挂在屋梁上，下端中央结一条长绳子，由人坐在远处扯动（类似摆动秋千，拉一下，荡过去，又拉一下，又荡过去）荡来荡去扇动空气生风。除了剃光铺，我真还没在别处看到过这样的“风扇”。那年头洗头属于奢侈，除极少数高级理发店之外，绝大部分剃头铺没有洗头设备，只提供简单的剪发刮面剃须。

       儿时的剃头铺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那条用来磨剃刀的磨刀布。这磨刀布的形状极象男人的领带，大小也相仿，尺把来长，质地有用厚实布料的也有用皮革的，似乎皮革做的居多。无论是布料的还是皮革的，其表面总象是上过一层腊或是沾上一层油污，贼亮贼亮的。这擦刀布通常挂在墙壁钉子上，到了要刮发脚刮脸刮胡须的时候。师傅打开剃刀，左手牵着擦刀条末端，右手拿着刮刀在擦刀条上使劲利落地反复上下擦磨，弄出一阵阵霍霍的响声来，令人胆寒。我至今不明白，这样一个例行动静，是行规中必须的祭刀？抑或是对被剃者一个暗示，剃刀上场了！还是只是为了拭去刀口上的尘污。

        那时候的剃头，除了固定的店铺之外，也流行过街、下乡上门服务。那些流动过街剃头的师傅通常有了一定的年纪，穿着打扮比较传统，一身的唐装，上衣大都是对襟布结纽扣，工整的四口袋显得很整齐；下身是白裤头的阔档三折裤，左手挂着一把雨伞，右手提着一个小藤夹（小藤箱）。小藤夹里装着围布、剪子、推子、剃刀、梳子、发扫、磨刀布以及围布等几件最基本而必需的剃头工具。遇到要剃头的就由剃头人提供凳子，选一榕荫树下铺开摊子。当年镇子上的榕树大树很多，树荫下剃头也是一个常见的世俗景观。这流动剃头好像也有行规，貌似各有各的路线各有各的地盘，互不侵扰。许多剃头师傅甚至还有自己的“巡回”时间表，每隔二十来天，大约又该到剃头的时候了，师傅就会准时地出现。

       剃头的工序并不复杂。围上围布之后， 剃头师傅照例会问你剪什么发型。那时候的发型也特别简单，就两种。一种叫陆军装亦即平头短发，另一种叫花旗装，大概就说是美国的式样了，花旗装是长头发，左边或右边有分界。中老年人和小孩子一般都剪陆军装，图个方便易于打理。尤其是那年代虱子特多，平头短发让虱子难以藏身。很小的孩子为了增添一点稚气，常会在额门顶上留一小撮毛，俗称“椰皮头”。年轻人多留花旗装，长长的头发往上一甩或者用手向后一拨在当年是一个很有点“风度”的动作。更多的时候，剃头者的会对剃头师傅说“照旧”，即按原来的样子剪就可以了。接着，剃头师傅就动手了。先用推子推剪出一个大概模样，然后用剪刀修剪齐整，最后用剃刀刮发脚刮胡子刮脸。操用剃刀最是考究剃头师傅功力，当然也考验剃头者的定力。有些小孩子剃头不老实，坐在剃头椅上小脑袋总是动来动去，弄得剃头师傅难以下剪落刀。此种状况，如若遇上功夫好而又负气的师傅，便使上暗招___只见师傅左手使劲用力把头按住，右手用刀在脸上狠狠刮将下去，把小孩子痛得眼皮直抖泪珠滚落。好家伙！刀过之处，只留麻痛不留痕，更不用说流血了。你也别说，就这么一刀，小孩被收拾得气也不敢大呼，头也不敢乱动了，老老实实地配合就范。有时这一刀能让你的脸痛上好几天甚至一个礼拜，你不得不佩服这师傅的手艺和手段。

       改革开放以后理发成了一个时尚行业，理发不再叫理发，改称美发；剃头铺改称发廊或美发中心；剃头师傅叫做发型师，有些甚至称为大师了。理发设备早已今非昔比，服务的项目也名目繁多。只是我留心观察了一下，如今的发型师美发大师十有八九都不会使用剃刀。所以刮发脚刮脸刮胡子这三项服务基本上也就免了。当然，那榕荫树下露天剃头的风景也再难寻觅了。

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