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 毛 琦</h3><h3> </h3><h3><br></h3><h3> 1986年夏末,我刚到辽宁文学院工作不久,一天,院长于铁让我陪着管人事的付任大姐去辽宁省科学技术协会外调一个人。此时的辽宁文学院刚刚有了编制,正是组建机构招兵买马的初创阶段,付任也是刚刚调来。我跟着刚结识的新同事,带着即将为新单位添新人的好奇和喜悦,兴致勃勃的前往省科协。</h3><h3> 说起辽宁文学院的事儿,总得多啰嗦几句才能讲清楚。1986年初,我从辽宁文学院首届青年作家班毕业,这个“班号”是为了跟此后的几期对称追封的,我们在读的时候没有“班”的概念,文学院就我们56个学员,我们就意味着文学院的全部。在读的两年,作协老领导于铁、金河等人,一边顶着各方压力,用文学院办函授大学的收入给我们租教室、租宿舍,请全国各地的文学大咖来上课,一边动用各种关系说服省领导,想方设法争取正式编制……艰苦的努力,直到第一期学员毕业后才告成功,可见这件事儿的难度有多大。当时的我们不知道这些事,每天带着被文学烤热的梦想,热血沸腾地听课交流,两年换了四个住处,挺忙活也挺有收获。每个人都为自己有一枚常常被人误读成“辽宁女学院”的校徽(书法大家沈延毅手书)而自豪。</h3><h3> 忘记了是谁做过比喻,说文学积淀仿佛是蓄水养鱼,多年不捕捞,水里自然会积攒一些大鱼,锦鲤鲫瓜鲶鱼嘎鱼肯定不少,首届学员就是沉淀多年后的第一捞,事实证明确实大鱼很多,出水之后生龙活虎,波光粼粼,很多人成为辽宁文学的扛鼎人物。当然,这是另外一段故事,此处不提。</h3><h3> 辽宁文学院有了编制,并将办公地点安顿在中街千德小区的14号拐把子居民楼里。我是首届学员中唯一进入文学院工作的人,按一般说法,有人认为我是留校。其实不然,我此前是辽阳制药厂的工人,停薪留职上了文学院,所以准确说法应为调入。</h3><h3> 省科协的位置在辽宁科技馆,当时科技馆正在盖新楼,办公地点挤在青年大街某个角落,我和付姐就穿过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去找负责人,具体见了什么人,怎么说的事儿已经记不清。记不清属于正常,因为主要办事人是付任,我只是陪同,聋子耳朵——配搭。</h3><h3> 办事儿的最后一幕是我要说的关键,我和付任站在工地上,隔着脚下横七竖八的建筑材料与本次商调的事主董万琦见面了。付任站在前面,我站在侧后,我觉得自己站的位置特别符合“聋子耳朵”的身份。那时的万琦是一枚典型的小鲜肉,高挑长腿帅气,头面干净整齐,他不是那种强壮的高大,而是有点长豆芽般的细弱,一眼望去,透着一股率性松弛,容易接近的气质。可一开始说话,他竟然露出腼腆的微笑,仿佛为自己的率性松弛有点不好意思。面对他,我这个生性胆怯的人突然感觉到了放松。我身高1.66米,在别的地方都以高个子著称,但付任大姐身高1.72米,那天跟他俩站一起,我显然没有了身高优势。对话的内容忘记了,只记得天气晴朗,谈话很短很轻松,事儿就这么愉快地办成了,我们打道回府。</h3><h3> 仔细想想,人一辈子认识的人很多,能让你记住第一次见面情景并且清晰地记了32年的人,肯定没几个。再仔细想想,如果从那一天算起,我应该是辽宁文学界首个见到万琦的人。</h3><h3> 从此,我和万琦在一个办公室里共事八年,成为最融洽的同事和知心的朋友。我们跟着院长或教务处主任,一起去各市招生、一起接待老师、一起带学员们出行或组织联欢。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和文学热的兴起,文学院着实火了一些年头,两年一个学制,学员送走一批又来一批,期间还间杂着三个月的短期班。不管什么时候,万琦总是最快与学员打成一片的员工,他几乎没有任何提防,只要你头顶着“学员”两个字,就是他要善待、要帮助的对象,特别是女学员。听说他后来得了个“亲人万琦”的爱称,当数实至名归。不管男生女生,他与学员从初识到密友可能只在朝夕之间。不是谁都具备这个能力,比如我,经常是山重水复,很久才熟识一部分人,再过很久才能跟更小的一部分人成为朋友,我想这跟性别和性格都有关系。</h3><h3> 我一直跟万琦坐在一个办公室的对面桌,没有学员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聊天,天南地北过去现在人生感悟,投机就多聊一会,有事立马各忙各的,忙与闲都平淡自在,和谐放松。为了写好这篇文章,我坐在电脑前回忆当年,结果搜肠刮肚也没想起一件与万琦相关的重大事件。失望之余我选择释然,这种“没有”恰恰是最好的“有”,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摩擦和勾心斗角,小河暖流,涓涓微澜又长流不息,那里还有比这更好的同事关系呢?</h3><h3> 记忆中有几个画面印象深刻。</h3><h3> 有一年我俩跟着院长王宁去鞍山海城招生,下了火车,海城小站的拥挤和凌乱扑面而来,当地文联的人还没到,我们自己叫个了倒骑驴,坐上去前往招待所级别的“宾馆”,安顿好行李后走出来,三个人沿着狭窄的街道找饭店吃饭。初春的傍晚,寒风尚紧,残雪未化,万琦和王宁的衣服颜色都是蓝灰色的暗沉,不记得我穿什么衣服,可能是那件暖蓝色的条绒棉袄。脚下的泥泞得躲着走,不时需要跳一步。看了一家又一家,最后由万琦选定我和院长认可,进了个相对像样的小饭店,小店卫生条件很差,地面上有东西黏脚。没什么抱怨和不满,我们吃了饭,三个人在陌生的街头悠闲地走回来,路很长,你一句他一句地谈闲天。</h3><h3> 还有个场景跟麻将有关。中街千德小区文学院四楼的一个房间,首届学员,也是后来的高级班学员刘虹暂住这里。刘虹特有姐姐样,生活中经常照顾我们,有段时间,她教我和万琦与另外一个女孩打麻将。应该是学员放假的时间,楼里只有我们四个人。学习技能的过程很快乐,尤其是半会不会的时候,大家自嘲说这是四个光棍的麻将游戏,颇有点抱团驱赶寂寞的意思,几乎每天吃完晚饭,都盼着麻将教学的开始。万琦作为唯一的男生,不时滑稽一下,逗得三个女生发笑,赢与输全不介意,儿童一般的简单快乐,那么纯洁的麻友关系别处肯定见不到。笑声伴着麻将声持续了很多时日。然后呢?假期结束学员来了,再然后文学院搬家了,四个光棍的麻将游戏无疾而终。</h3><h3> 1988年夏天,文学院搬进皇姑区鸭绿江街西瓦窑村的大队部里,这地方准确说法是西瓦子窑,名字自带一股土面子味,说出来嗓子发干。西瓦窑周围都是庄稼地,出入没车,步行至少半小时,一条路尘土飞扬,晚上女生绝对不敢走,因为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可能考虑到地处偏远,院长给大家配备了一个台球案子,案子不是买来的标配,而是单位木匠自己做的,一根木头一个网兜一层绿毡渐渐成型,终于可以玩了。白天上课,晚上学员自由活动,勤奋的看书写作,谈话投机的相邀喝酒,调皮的去院外的庄稼地偷黄瓜,也有悄悄谈恋爱的。我和万琦这样的教务处“老师”与部分学员一样,特喜欢打台球。期间第二期青年作家班毕业了,第三期青年作家班学员又来了,台球案子边上永远围着一群人。手工的球案子不标准,可它的缺点也成了大家利用的特点,哪个角高,哪个角低,哪个网袋容易进球,七嘴八舌切磋经验不亦乐乎。万琦打台球亦如他平时做事,率性而为,赢了输了都是一乐,并经常露出招牌的腼腆微笑。对别人球技的赞赏和不满也都说得漫不经心,无可无不可。</h3><h3> 我看万琦的目光是平视的,朋友之间的平等平视。因为了解,他在我眼里没有光环,不管后来他在学员中积累了多高的人气,于我心中都不会增加筹码。当然,如果有关于他的故事几经渲染之后传过来,我也不会改变对他的信任和好感,我认定他做事不会离谱到那里去。万琦几乎是个透明的人,内心和外表无限统一,他好像不会遮掩也不屑于遮掩自己,即便偶尔有掩藏意图的小狡猾,他也藏不住。</h3><h3> 八十年代末期,文学院教工和学员都青春年少,大家都很善于制造故事,关于万琦的故事似乎更多。这让他显得有点不平凡,比如“水仙骑士”,比如“亲人万琦”,比如他在社会上游走的诗人名号,比如他与各期学员之间的浪漫传说,不知不觉间他还把自己的姓弄丢了,很多人以为他姓“万”。有时候我感觉错位,仿佛我亲眼所见的是一个假万琦,而那些各方面传来的故事中的人物才是真万琦。</h3><h3> 万琦是很容易动感情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自我修复能力很强的人,悲也悲但悲得有度,喜也喜但喜得节制。有时候他的难过影响了你,第二天见他,你以为还需要继续施加安慰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情绪复原,昨天的悲伤烟消云散。万琦的母亲在他二十六岁的时候生病去世,这给青春的他打击很大,曾经无数次听他说起对母亲的思念,动情处泪湿眼眶,曾经看过他珍藏的母亲照片,后来也见过他做厅长的父亲和继母、哥哥、姐姐。我认为,对母亲的眷恋让年轻的万琦多少有点恋母情结,有段时间他明显对比自己年长的女孩凭添好感。</h3><h3> 当然,不管年长年幼,万琦对女孩都有着天生的怜香惜玉的情感,有一段时间我们总以贾宝玉比喻他。我推测,在情感方面,万琦很多时候是处在一个被动位置的,他父亲是厅级领导,自己长得风流倜傥,性格温和又是老师,那些勇敢的女生,无论丑俊,都把他视为狩猎的对象,万琦肯定是斡旋其中不能自已。传说有一个大胆的小个子美女,对万琦说:“万琦你说你爱我”,万琦便像被施了迷魂药,老老实实地说“我爱你”。传说不知真假,但比较符合他的性格,猜想他当时的样子,估计是喝了酒,内心的美好情感都被眼前的女孩子充满,话说完之后,脸上肯定露出了他典型的腼腆微笑。</h3><h3> 年轻的好处是可以到处尝试,尝试过程中会不断调整人生走位,知道往哪儿走会疼,往哪儿走会有阳光,兜兜转转间进退自知。遇到真命夫人李轻松,我想是万琦命定的归宿,这肯定是他前世积来的福德,这福德的力量开始还不明显,须经过几十年的沉淀才逐渐清晰。他们恋爱之初,我感觉万琦是骄傲的,作为女同事,我曾帮着他俩张罗结婚用的衣服物品。以我的观察,直到他们结婚,还有几个女孩子惦记着万琦,在参加婚礼的人群中,万琦是不是看到了不只一个女孩的幽怨目光呢?我推测,结婚之初,万琦的心还收得不是太完整,因为他还不习惯自己只归属于一个女孩。有趣的是,夫妻关系会此消彼长,岁月陈酿,逐渐找到婚姻幸福长久的平衡点。以前,轻松是站在万琦身后的小女子,气场被万琦的光环遮蔽不少,后来,万琦是隐在轻松身后的男人,他自己虽然气场仍在并不断增加,但轻松已经光彩照人,气质迷人了。</h3><h3> 1995年,我离开文学院,去往辽宁科技报做编辑记者,万琦仍然留在那里,继续着他与各届学员的友情故事。有一段时间,我与他们夫妻见面的次数渐少,但无论多久不见,大家只要一开始交流,一秒钟就可以找到当年的熟识度。万琦与轻松的女儿小灯笼与我女儿念念年龄相仿,我离开文学院不久,万琦夫妇曾带着小灯笼来我家做客。我们两家同游南湖公园,孩子们跳上跳下,忙忙乱乱,我们几个偶尔叙话,万琦不再腼腆,一派沉稳的慈父风范,几个小时的美好相聚很快结束,两家人挥手作别,各回自己的生活轨道。想起我曾经对万琦说过,你这个人只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丈夫,这句话到这一天可以收回了。</h3><h3> 万琦今年退休了,迎来了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但我知道他心还年轻,一定不会停下脚步,驻足盘桓几日,又会酝酿新的人生目标。为老朋友点个赞,祝他的人生越来越潇洒也更加丰富精彩。 </h3><h3> </h3><h3> </h3><h3> </h3><h3> 2019年4月13日<br></h3> <h3> 毛琦:曾任辽宁省艺术研究所副所长,现任辽宁省文化艺术研究院院务委员,兼任《中国文化报》辽宁记者站站长。</h3><h3> 多年来创作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戏剧评论、舞台剧本等百余篇,散见于《鸭绿江》《海燕》《满族文学》《妇女》《记者摇篮》《辽宁日报》《中国文化报》等报刊杂志。</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