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的味道

海南省教培院 董明实

　　怀念总是苦涩的，像一枚青涩的橄榄，像一杯过浓的咖啡。不经意间，怀念的滋味袭来，竟如巨锤打在心上，令我不能自已。

我时时能忆起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她叫王文秀。王老师是半路来教我们班的。记忆中的王老师是一身简朴的衣服，高个子，剪发头，下嘴唇上有痣，嘴角紧抿，脸上常常是严肃的表情。

小时候家里很穷，于是我们活得就简单，父母想管也管不了，若不能自律，便长成野孩子。我比较老实，不敢为非作歹，就老老实实学习。记不得王老师什么时候开始教我们，大约在四五年级的时候吧。再老实的男孩子小时候都会有点皮，这没办法，是天性。先前教我们的老师姓纪，有一次，放学出校门，我顺手抹了一把摆放学校外面的黑板报，第二天主动承认了，她让我把手放在地上，用穿着皮鞋的脚使劲地踩、碾，那一次，让我很受伤害。我开始恨老师了。

是王老师把我心中的恨抹去，种上了爱的种子。

　　我很聪明，学习较好，但有时候会偷懒不写作业。记得有两次没写作业，中午被王老师带回家。我很紧张，也感到害怕。王老师指我到一张书桌前补没写的作业，然后她去做饭。饭好了，她叫我去吃饭，饭桌上有她和她的儿子，还有我。下午跟她去学校，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她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一直到学校。

有一次，我和老妈去买东西，那时候买什么都排长队，正在排队，碰到了王老师。她大声对我老妈说：“你这个儿子很聪明，将来会有大出息的！”引得排队的人纷纷望我。第一次被人当众夸，并且被众人围观，我羞得恨不得钻地缝，但心里竟是暖暖的，那种滋味真奇妙。

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放学时，赶上下雨，那时候大家都没雨伞，出不了门，王老师就说，你们在教室里等一会吧，我给你们讲故事。我们都很高兴，乖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外面下着雨，哗哗啦啦，教室很昏暗，王老师坐在讲台后面，讲她小的时候的经历，讲着讲着，王老师落泪了，我们都哭了，那天我突然体

体会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以前生活中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其实还有教数学的江华老师对我也很好，我家里穷，买不起教辅书，她就送我一本。王老师也送过我书，有一次，我没考好，江老师当众批评了我，我很受伤，就和她争吵，她就问我要回那本书，我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就当着同学的面，把那本书扔给了她，那天，我特别伤心，我觉得她也很伤心。但我想，王老师就不会这么做。

还有一回，我从别人自行车后面掉下来，胳膊脱臼了，自己不知道是脱臼，就是觉得抬不起胳膊来，一举胳膊就很疼。这样大概过了一周，被王老师注意到了，她就带我去找了一个会接骨的人弄好了。我觉得她比我老妈还细心，从脱臼到治好，我老妈一直都不知道。

　　一点一滴的往事汇聚起来，竟成了汹涌的波涛，将我的心都要吞噬了。我所以写这些文字，是因为我心中有深深的忏悔。

小学毕业后，我去别的学校上了初中，上了高中。那个时代，不兴去看老师，像我这样的草根家庭，更没有那样的家教。久而久之，我把王老师忘掉了，顾不上想她，学业、工作、家庭，忙得连我老妈都顾不上去看一眼了。偶尔忆起，转瞬又忘。一晃便是近四十年过去了。去年过年前，忽地想起了王老师，我想，她一定白发苍苍了吧，肯定不记得当年的这个学生了。更何况，我在乌鲁木齐工作，她可能还在奇台县呢。我赶紧托人去找王老师，那一刻，心情急切，只想去给老师拜个年，去奇台县，到她家里，让她认认我，看还认得出认不出。我要给她行个大礼，给她磕个头，想告诉她，我是多么感念她！沧桑飘零半世，回想起老师竟如母亲一般！

　　我切切地盼望友人回复的消息，说她还健在，说他找到了王老师的电话号码。然而，回复的消息却是，你问得晚了，王老师半年前刚刚去世，人已经不再了！得到消息的那天，我呆坐了一个下午，心里空落落的。人死不能复生，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我没想过去找老师，老师亦平静地生活着，不知有我这个学生。或许，她也会偶尔忆起我这个调皮又胆小的男孩子，迷惘的眼神里曾经有过对知识的渴望。而我，再也不能告诉老师一声，她的这个学生也做了受人尊敬的老师，天天在教书育人，他也在播种幸福，努力让每个孩子有尊严，全力地呵护孩子们，让每个孩子快乐。此刻，我最想让王老师知道这些。也是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去找王老师，是因为先前的我没有勇气告诉老师，我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我还没有变成她说的那种有大出息的人啊！

在家里点上清香一炷，心中默默为老师祈祷，愿我的老师在天上知道，我一直记着她，像记着妈妈一样。老师的气息已经像基因一样融入我的生命，我会携带着这个基因，走完我的教育生涯，走完我生命的全部历程。

新疆教育科学研究院董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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