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沿着山谷,深入到村子中心的时候,那种令人敬畏的安静,一下子弥漫开来。这种感觉像极了一个人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他不是隔着耳朵和心脏之间的距离,而是心脏自身的跳跃就赤裸裸地呈现在双眼之前。也就是说,此刻,我们真正走到了村子的中心,任何一片树叶的零落和从山谷吹过来的一丝风声,都能够影响到四周的一切。在每一步之间,地上松软的堆积多年的腐叶都会散发出来奇妙的味道,当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联通土地音符的时候,一个人在村子中心的行走就会变得寂寥和生动起来。这种陪伴他自己往前走的声音,平衡了因为独处所带来的不解的困惑的因素。</h3><h3><br></h3><h3>山谷在村子中心的地方,拐了一个小湾。一头继续朝前,没入遥远的道路,一头则跨过一段废弃多年的铁路,在岩石和森林构成的石壁处悠然而止。很多年前惊动山谷的火车声音如今已经荡然无存,只有山坡上牛群的叫声才会令人想起这里曾经有过的短暂热闹。山坡上有几户人家,彼此隔着至少一两里路的样子。我在临近黄昏时候看见的屋顶烟囱的蓝色烟丝,几乎要等半个小时才会有一种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实际上,山谷少风,烟丝全部以自由的形式,漫不经心地勾勒自然的秩序。在夜色真正到来的时候,这些烟丝像极了河谷的水雾,它们就滞留在山谷之间,懒得漂浮,半透明的坡地上,要是没有狗的一两声叫唤,一切生命恐怕连现象都无从感及。</h3> <h3>废弃的铁路桥墩下面,就是村子中心的小溪。这种小溪,是世界上最为罕见的那种。它既没有流动的声音,也寂寞到令人可以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任何一个路过这里的人,要是打探溪流的处所,会觉得无比惊讶。从茂密树林里反射出来的光影,压根儿就不是溪流水面的光芒,而是树叶婆娑影响到的日光。山谷并不是太阳之神愿意久留的地方,这一方面保证了所有植物的缓慢成长,在别的地方春天早已过去的时候,这里的春天却好像刚刚开始,而延缓迟到的秋天,又极好地推迟了冬天的到来。因而,生活这样的村子中心的人,就在时间上和外面的人隔着一段距离,至少要慢好几拍,他们和自然相处得好像老朋友一样,平静而自如。</h3><h3><br></h3><h3>所以,站在村子中心的时候,除开某一户人家的鸡咯咯咯地横过小路,走到对面路边,翻寻枯叶下的食物,能够带来一种生动的景象之外,其他生命的迹象就会和树叶下的虫子一样,只要没有任何打搅,它们连蠕动的感觉都不曾想过。山谷里能够隔着树林看见的房屋,和悬挂在树枝上的鸟巢完全相似。在晚来的晨曦真正莅临的时候,这些鸟巢里依然酣睡着它的建造者。我猜测山谷是无梦的所在,是神一样安静的地方。金翅雀一年四季有着自己吃不完的细小野果,沿着隐身的溪流,所种植的格桑花,根本就不需要人来管理,隔着两三杆远,蓬勃的绣球花得天独厚地享受着山谷的寂寥。任何一个阳光的早晨,山谷都会有暗河一样的雾霭,什么时候消逝,从来没有人在意。</h3> <h3>路过这样的村子,某种意义上是需要一种勇气的。因为寂静,因为在顺服于自然的安排之际有一种完全被俘获的放弃感。我来回走动在听得见咔嚓咔嚓的树叶声音的小路上,一天之中都没有人来过问我的到来,那些摆放在山坡上的房子,只是在早晚时候分明地漂浮出来一些蓝色的青烟。</h3><h3><br></h3><h3>我并非害怕这种辽阔的寂静,而是久已习惯于世界的喧哗,对于这种真正的寂静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我担心自己突然间被寂静吞噬,或者说落叶一样飘落在小溪的一侧。从一棵白杨树上飘落的叶子和从一棵枫树上飘落的叶子的速度是一模一样的。我甚至觉得在这里,连“速度”两个字用起来都觉得非常不妥。树叶会在空中打转,左摇右晃地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由此,我似乎隐约地知道了村子里的人的一点生活上的消息,你要他们离开这样的河谷,不现实也不可能。</h3><h3><br></h3><h3>栅栏的木条上长满了青苔,阳光累积了世代的迹象才得以保存了村子中心的一切,就连横斜的树枝都好看到仿佛一个女孩子的发辫。每一年,我都会开车到这里,然后一个人沿着山谷和废弃的铁路走上好几个小时,从树丛里打量我这个不速之客的绣眼鸟,会成串地飞离,它们惊异的叫声消融在山谷寂静里。此刻,我是某个画家正在写生的时候,安放在画布一角的人影,当山谷的一切慢慢呈现出清晰的轮廓,一两只鸟儿踮起脚丫子站在树枝上,我才会从画布的一角走到野苹果落在地上的山坡,在那里,我会眯一会……</h3> <h3>(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