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天神的后花园——年保玉则

简人（李云良）

　　 达日汽车站没有发往久治县的班车。

早晨，我到汽车站时，在外表寒碴、破落的售票处打听班车的情况。女售票员头也不抬，生硬地说："没有，你自己打电话到大武汽车站问。"我怔了一下，继续耐着性子询问："是不是车都从大武发往久治？"售票员这才停下手中的工作——她将一件织了一半的毛线衣扔在旁边的椅子上，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我一下，隔窗抛出一句话："你等到十点半后看有没有车！"……

我背着沉重的背包，转身茫然盯着大街，街上停着稀稀拉拉的几辆面包车，藏族司机们在不断地吆喝："大武，大武！" "班玛，班玛！"这时，有人走到我跟前。"去哪里？""久治，年保玉则！"那人指着远处的一辆面包车说："乘胖子的车，去阿坝顺路！"。

一小时后，我终于坐上前往久治的车，胖子是四川阿坝州人，挺着大肚子，看上去显得特别憨厚，出了达日县城，十四座的面包车开始在草原和高山上盘旋，接连翻过海拔4453米的莫坎东山、4398米的格隆山垭口和4239米的扎拉山垭口，大约五小时后，年保玉则在我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了，转过一个山口，眼前景色一亮，原本沿途都是单调的高山牧场，突然之间在远处出现了一排浅灰色的山峰，孤傲地直刺云霄，山尖上星星点点的都是皑皑白雪……

年保玉则景区大门口其实就在通往久治县城的公路边。传说中神秘的年保玉则尚处于开发的初级阶段，最近的仙女湖距离售票处还有四公里左右，景区没有观光车，我于是背起登山包只身徒步前往……

仙女湖畔零星散布着一些帐篷和玻璃房，草地上除了躺卧着许多硕大的卵石，也开满了繁星似的黄色小花。我在一间玻璃房中卸下行囊，躺在床上，带着满身的疲惫，开始在雨声中沉沉睡去……

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清晨，我在仙女湖畔的鸟鸣声中醒来。踩在露水未干的

草地上，远处是莲花般展开的雪峰，整个仙女湖似乎还陷在梦中，恍惚半闭着一只蓝宝石般的睡眼，在幽暗的晨光中微微闪烁。当高原的风吹向湖中，不经意间也扯开了山间飘拂的轻纱，透过轻烟般弥漫的薄雾，神秘的年保玉则神山也开始在微熹的晨光中隐约。我几乎是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她。经幡、山岚，以及被阳光微微染红的雪峰，我静静地站在她梦境的边缘，甚至忘了打开相机，只在无边的寂静中凝望着她那绝世的容颜。

渐渐地，光开始亮起来，阳光风一样吹动着丝绸般轻柔的薄雾。等我再次看到年保玉则群峰时，她腰间的云雾已经上升，云雾不停地流动变幻，有几分钟它几乎遮盖了山顶，但即便是这样，年保玉则仍然宛若仙境。那些在飘渺的蓝色雾汽中隐现的山峰，那些漫山遍野明亮的黄色野花……难怪有人会将年保玉则称之为"天神的后花园"。

随着光影的不断变幻，仙女湖(又称西姆措)的湖水也开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如同翡翠般透亮的绿色、沉静的蓝、奶黄和浅灰……那么多奇异的颜色，在光带上不断跳跃，仿佛一块神奇的调色板，让人怀疑它的背后是否真的藏有上帝之手？周围的山峰和云彩的倒影也随着光线的变动不断呈现着梦幻般的色彩。但无论如何变化，仙女湖始终是那样的静谧而纯净，仿佛一面未曾蒙尘的镜子，会将所有的光映射进你的心灵……

梭罗在《瓦尔登湖》一书中曾经说过："湖上明净的空气自然很稀薄，而且给乌云映得很黯淡了，湖水却充满光明和倒影，成为一个下界的天空……"此刻，年保玉则群峰上笼罩的云雾也逐渐散去，蓝天、白云和雪峰都清晰地倒映在另一个天空中。

　　现在，我置身的地方位于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县的索呼日麻乡境内，在汉代以前黄河第一湾一带曾是羌戎的牧地。一千多年前，一支吐蕃部落从西藏阿里迁居到年保玉则一带，他们战胜了当地的土著部落。吐蕃部落的首领成为诸部落之长，被尊称为"果洛"，藏语意思是"反败为胜的头人"。年保玉则也就被称为果洛山。年保玉则在藏语中意为"圣洁的松耳石峰"， 它是巴颜喀喇山的最高峰，主峰海拔5369米，终年积雪，据说附近有面积约八平方公里的高原冰川，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峰多达二、三十座，从亿万年前青藏高原隆起的那一刻起，年保玉则便在巴颜喀喇山脉东南部逐渐随之上升。山的北边是黄河水系，南边是长江水系，它与青海果洛州的阿尼玛卿雪山遥遥相望，山峰壁立，山脊犬牙交错，显得无比陡峭而险峻。

传说年保玉则是果洛藏族的发祥地，也曾是格萨尔王征战驰骋的古战场。很久以前，有一个猎人，他救了化为小白蛇的年保玉则山神的独生儿子。后来，年保玉则山神化为白牦牛与恶魔激战，猎人应邀射死了恶魔。年保玉则为了感谢猎人，将他的小女儿许配给猎人，两人婚后生下三个儿子，分别叫昂欠本、阿什羌本、班玛本，上、中、下三果洛部落就是他们的后裔。在藏族人的神话谱系中，年保玉则雪山是世代崇敬的神山，他的父亲是西藏阿里的冈底斯山，母亲是玛旁雍措，舅舅是阿尼玛卿雪山，侄子是念青唐古拉山。而年保玉则神山下的七个大湖更是藏民心中的圣湖。

但就是这样一座伟大而神秘的山峰，长期以来却一直鲜为人知。也许是由于其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的原因。其实到达年保玉则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从四川阿坝进入青海，然后前往久治县；另一条是从甘肃兰州经玛曲县前往久治县；而剩下的就是我经历长途跋涉，从青海西宁经贵德、贵南，从玛沁通往达日、久治的这条道路。

　　由于尚未开发，要进入年保玉则区域内的任何一个景点，都只能从仙女湖北岸骑马或徒步前往，如果想穿越其中几个主要的海子，至少得转山一周，需要雇请向导、租用马匹、携带露营的帐篷、睡袋并驮上一周的干粮和水。这对于像我这样一个独行者，显然是个无法企及的梦想！但为了能更深入地欣赏年保玉则群峰的神姿，我仍然决定利用一天的时间徒步抵达妖女湖。

当我开始沿着仙女湖西边的土路向妖女湖行进。夏天的年宝玉则，随着积雪融化，山坡上长满了绿绒蒿、格桑花、金莲花，以及各种陌生的高山植物和野花……它们繁星似地在神山圣湖之间肆意怒放！

沿着马蹄的足迹一直向前, 开始的一段山路还很清晰，渐渐地道路便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烂了，也许是昨晚的一场雨，使得低洼处积满了水和马粪。我路遇一位网名叫"九戒"的安徽小伙子，俩人沿着马道跌跌撞撞地前行。说是道路，其实只是一条二三十公分宽的稀泥路，而路两旁齐腰的灌木丛不时遮盖了道路，穿行中随时得用登山杖拨开迎面伸来的树枝，我的登山鞋上开始布满了泥浆，经过那些积水很深的草丛和沼泽，俩人都小心翼翼地沿着卵石跳跃而过，无数次我的脚陷入了泥浆中。至小仙女湖时，我们已艰难地徒步了两个多小时，继续前行约一个半小时后，终于抵达传说中的妖女湖。

尽管在这之前，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它的妖艳和万种风情，可当它真正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瞬间，我还是被她的美丽惊呆了：蓝色的湖水映衬着年保玉则雪峰，在阳光的折射下呈现出各种色彩，湖水清澈得让人不忍直视。视野中出现无数高耸入云的山峰，原先从远处眺望的那些隐隐绰绰的山峰，此时无比清晰地矗立在我的眼前了，远处的瀑布经过山崖、草甸，流到我面前时已成为一条清澈的小溪……妖女湖由于游人罕至，四野显得格外隐秘寂静，据说在年保玉则山间，除了众所周知的仙女湖、妖女湖外，还有日尕玛措、玛尔杂湖、玛日当湖等，其间星罗棋布的小海子竟多达180多个。

　　下午两点，我们就开始顺着原路返回，身上的摄影器材变得越发沉重了。山间突然下起了米粒般大小的雪霰子，黑魆魆的乌云在头顶翻滚，让人心惊不已。负重在高海拔的地方徒步，渐渐地双腿变成机械地迈动，而雨和雪霰子不断交替出现，我和九戒只有相互打气。此时，他脚上的胶鞋已完全进水，我甚至听得到他每走一步，鞋底总发出一种奇怪的"咕噜，咕噜"的声响！而我得益于登山杖和那双意大利产的防水鞋，才幸免于难。透过灌木丛，远处湖畔的经幡已清晰可辨，阳光也艰难地穿过云层，投在仙女湖巨大的湖面上。九戒徒步过新疆，在西藏阿里的岗波仁钦转过山，但他坦言，这一次是他徒步史最艰辛的一天。而我也第一次体验到体力耗尽乃至虚脱的感觉，八小时的徒步，一天之内领略到春夏秋冬四季的气候，那是梦境？抑或是一条通向地狱大门的走廊？这一切也许只有经过艰苦卓绝的跋涉才会拥有彻骨的体验……

整整一天，我看到的仅是年保玉则神山的冰山一角，而那些留在群峰之间的无尽的秘密，只能在梦中与之相遇了！

现在，我仿佛一团松软的棉花，瘫倒在草坡上，仰望高天上的流云，年保玉则的暮色已渐渐弥漫在山峰和湖泊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