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地方叫蓝田

梦中听雨

西安城东有个蓝田县，我和蓝田是有些渊源的。

姥爷是蓝田狄寨原上白村人，年轻的时候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来到西安城闯荡，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发了家，先在西安城最繁华的地段南大街上有了自己的商铺，然后在南门口辘轳把巷置办了一院房产，接着娶了书院门大吉昌的姑娘，从此成了城里人。但在西安城东百十里处那个叫白村的地方，有他念念不忘的故土，有姥爷年少时丧母的妹妹，更有他植根于黄天后土中的根⋯⋯

　　我儿时只去过一次蓝田，而这一次却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时我也就四五岁吧，姥爷、姥姥为了这次回去，准备了好长时间。他们去西大街德懋恭买了几封水晶饼，去南大街的百货商店扯了几尺花布，还用攒下的副食票买了几斤白糖⋯⋯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家里灯火通明，就像过大年三十一样，姥姥收拾完东西，又烙锅盔煮鸡蛋，为我们第二天路上的吃饭做好准备。

第二天天不亮姥爷、姥姥就带着我出发了，爸爸负责送我们到县城，蓝田的亲戚在那儿接我们。对于怎么坐班车到县城的，我已经毫无印象。只记得从县城到狄寨原上是要过一条大河的（后来我知道那是灞河），河上没有桥。大人走到河边脱鞋、卷裤腿、撸袖子，姑父爷背起我，舅舅背起小脚的姥姥，我们一行过了河。河对岸，是弯弯曲曲的土路，我们上上下下走了无数个坡，用了好长好长的时间，终于在天黑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叫寇家坡的村子（姥爷的妹妹嫁到了这里），这里是姑奶家。简易的房间里有一个土炕，炕上摆着一个小方桌，桌上放着为我们提前准备好的饭菜。我们到了，才点起了煤油灯，煤油灯忽明忽暗，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在寇家坡住的几天里，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不论到哪一家去串门，人家都会拿出珍藏的好东西——一个核桃或一个柿子给我吃。若是刚好赶上母鸡下蛋，那热呼呼的鸡蛋就被会被主人给我煮熟了吃。老人们拉着我的小手，摸着我的脸蛋，直夸城里的洋娃娃长得好看。更让我难忘的是离开村子回城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争着给我脖子上挂用红头绳系着的“曲连子”(一种烙好的饼)，有的红头绳上还绑着一角或两角钱。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是一种礼仪文化，是送给初次见面的小孩最贵重的礼物。

但从蓝田回来后，我浑身就奇痒无比，母亲说我身上有跳蚤，头发里有虱子。给我洗完澡，她就赶紧把我的衣服扔到开水锅里去煮，又在太阳底下把我的头发拨开，把附在头发上的虮子（头虱的卵）一个个用指甲夹死。除虫的工作持续了好几天，母亲说：“以后不许你再去农村了。”

　　后来，随着老一辈人的相继离世，我真的就再没去蓝田走过亲戚。

1987年，我考上了西安师范学校，和蓝田的联系再次建立起来。校友中有来自蓝田的。虽说师范学校以女生居多，但蓝田的同学却基本上是清一色的男生。他们腼腆、朴实，有着像少年闰土一样的脸庞和肤色。这些来自山村的孩子，当年可是我们普通话推广小组的重点“推普”对象。师范的求学时光珍贵而又短暂，忙忙碌碌中，我们毕业了。

　　近几年，随着蓝田全境旅游的推广，我到蓝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发现，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有人类早期凝固了的岁月之歌蓝田猿人遗址，有“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蓝田美玉，有足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的蓝田厨师，有“桃花三月汤泉水，春风醉人不知归”的汤峪温泉⋯⋯这里还有陈忠实先生笔下的白鹿原，大唐诗人王维隐居的辋川，唐宋八大家之一韩愈所走过的蓝关古道，红二十五军军部旧址葛牌⋯⋯这片土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风景秀丽，我深深地爱上了他。

今年4月份，我随陕西省教育督导团赴蓝田参加“双高双普”过程性督导工作，四天的工作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我们翻山越岭走乡镇，下学校，工作之余，我又把蓝田细细地品味了一遍。

　　从县城到狄寨原再也不用淌水而过了，一座大桥飞架南北，原上面省道、乡道、村道修得四通八达，听当地人说从县城到我儿时去过的寇家坡，驱车也就是半小时左右。

在乡镇的各个学校里，我又见到了师范学校的校友们，近三十年没见，当年的懵懂少年多已两鬓斑白，时间在他们的身上、脸上毫不留情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当年走出西安师范学校的大门，他们回到了家乡，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在蓝田的高山、秀岭、平川之间，生根发芽，不断成长，用所学的专业知识为乡村的教育做着贡献。我问他们，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从繁华的钟楼下回到山村是否觉得可惜，他们的回答竟如出一辙：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深情地爱着脚下这片土地，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奉献自己的青春，无怨无悔⋯⋯

　　工作途中，我将曾经去过的那些风景秀美的地方和名胜古迹串在一起，成了一条又一条的线。而在这条条线路中，依山傍水的学校，山环水绕的村庄，一如既往朴实的蓝田的朋友、校友，宛如颗颗小小的珍珠，用他们的光亮装点着这片如诗如画的土地。

如今，距离我第一次去蓝田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四十多年，沧海桑田，这小小的县城和祖国的广袤大地一样，在悄然间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将会看到一个更加不一样的的蓝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