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

原上

01 盛夏的塬上，艳阳高照，知了不停的在树上鸣叫。村里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凑在枝叶繁茂的大槐树下喝茶、拉家常。在不宽的土路上走着一位穿着白绸上衣，黑绸长裤的小脚妇人。她就是我的奶奶，我亲爱的奶奶。这一幅画面是我儿时的最深记忆，至今还时常浮现在我眼前。

我的奶奶是陕西西安市灞桥区人。生于1901年，1984年去世，享年83岁。她的前半生生活在乡下，后半生生活在城里。

奶奶中等身材，深深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些许因为鼻梁高，脸显得有些削瘦。奶奶出生在一个家境殷实的家庭，家里除了父母外还有一弟弟，年轻的奶奶嫁给了邻村年轻的爷爷。爷爷当年在西安市东关（民国时西安市繁华区是东关）一家绸缎庄做掌柜的。他们婚后有了姑妈，可是幸福的日子没有过几年，爷爷弃商从军，为国效力，革命去了（北伐革命时期）。这一去失联多年，留下年轻的奶奶和年幼的姑妈在乡下艰难维生，后来奶奶带着姑妈住到了娘家。数十年后的一天，一个穿着长袍、带着墨镜，提着箱子的人走进家门，是爷爷，爷爷突然回来了（上世纪三十年末）⋯⋯。之后，有了我父亲，父亲和姑妈的年龄相差了整整十七岁。在那个多子多孙的年代，喜欢孩子的奶奶一生只有一儿一女。生活好容易稳定了，可是在父亲还没长大成年时，爷爷因病去世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留下孤儿寡母。现在想，一位乡下妇人带一没成年的儿子，又历经运动，应是受了不少委屈和艰难（姑妈已出嫁）。

面对照片，前排右是奶奶、左是她弟媳，后排右是奶奶侄子、左是我的父亲（父亲年轻时很帅）

我小时候是跟着奶奶长大的，但印象中有关奶奶的记忆，并不象很多回忆奶奶的文章中描述的那样：奶奶做的终身难忘的可口美味，奶奶亲手做的新衣服、新鞋⋯⋯我对奶奶的记忆更多是奶奶对我成长的影响，奶奶的人品、奶奶的为人处事。

02 奶奶一生乐观坚强。她老人家前半生坎坎坷坷，但从不在别人面前诉苦，不仅独自带大培养了女儿儿子，还在晚年帮我父母带大了她的四个孙子女，我们姊妹四人都在她身边长大，而且四个孙子女都考上大学，如她愿接受了高等教育。记忆中奶奶总是讲生活中美好积极的一面，她常给我们孙辈们讲家族的历史、家族的榜样。讲我们优秀正直的爷爷，还讲她的舅舅，解放前西安名中医的舅舅，怎样深研医术治病救人。奶奶这种无意识中的荣誉教育，使我们从小自信满满，总觉得前方有个美好的事物等着我们。要知道在生活中，有多少家庭，是挫败孩子自信的苦难教育。

奶奶是那么热爱生活，那么乐观。在那物质匮乏年代，不仅她自己穿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也要妈妈给她的孙子女们穿的得体大方。

奶奶七十多岁的一次生日，调皮的我们给她喝了红酒，洒后奶奶竟唱起了秦腔，唱起了《五典坡．赶坡》：老了老了真老了，十八年老了个王宝钏，奶奶这是唱她自己啊！

03 奶奶一生崇尚文化、尊敬文化人。孔子是奶奶心中的圣贤，决不允许别人品长论足，说三道四。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有人画批孔子的连环画，奶奶当时一脸的不悦。她不允许孩子们用带字的纸包不洁的东西，更不能当手纸。

奶奶对孙辈们的学习非常重视，当别人家的奶奶在诉说孙儿们如何不孝不干家务时，我的奶奶却总是以自己孙辈们学习成绩好，当上三好学生为荣。奶奶认为孩子就要好好学习文化，好好学习做人，知书才能达理。要求孙辈们守规矩、有礼貌，到别人家不乱动人家东西。孟母三迁、孔融让梨、卧冰求鲤、唐太宗食腐粮⋯⋯这些故事，小时的我们不知听了多少遍如数家珍。这些深深的影响了我们，至今我们不会浪费粮食，孝敬长辈更是我们做人的基本。

04 奶奶一生侠肝义胆，好乐施善。奶奶总是同情弱者，眼里容不了欺凌。听长辈们说，解放前，村里有一家贫苦人家，六七个孩子经常吃不上穿不上，奶奶经常接济他们，奶奶去世三十多年了，这家的后人见了我们还常常讲奶奶对他们家的恩情。村里有户聋哑夫妻，时常被人欺负，奶奶总会站出主持公道。上世纪的农村，过年家里都要蒸吃到年十五的馒头，包子。为了照顾这对残疾夫妻，过年奶奶总会让哑妻帮忙。忙完，给她带上能吃数天的食物和不多的钱。这不是现在讲的，让别人有尊严的得到帮助的理念吗？奶奶完全可以不叫他们帮忙，或者过年直接把食物送给他们。今天，好乐施善已成了我们的家风。

05 奶奶一生勇于担当。爷爷年轻时结拜了位兄弟，其妻子突发疾病去世，给他留下两个女儿，而这位兄弟必须到成都去工作，条件又不允许带女儿，奶奶毅然决定把一对姐妹领回自己家生活，照顾着她们到成家，过上了舒心的生活。奶奶，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承担多大的责任啊！奶奶讲，爷爷兄弟分家，他们除了住的外，把分给他们的财产都给了爷爷有眼疾的弟弟。奶奶总是念着别人对她的好：娘家人、我舅家人、表兄妹、村里人，父母单位同事，只要对她有过帮助，她都念着记着。对孝顺的儿媳、我的妈妈，更是人前人后的夸。现在亲人之间不争长短，家庭和睦、学会感恩也是我们的家风。

06 奶奶的晚年是幸福的。有孝顺的儿子儿媳悉心照顾，有四个孙子女膝前围绕，尽享天伦之乐。

奶奶人生最后几年，基本不下楼了，更多时间是坐在床上。妈妈给她剪了齐耳短发，银白的发丝、纤细修长的手指、黑色的平绒上衣、干干净净。家里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怕奶奶寂寞，在她床头准备了一纸箱小人书（连环画），她经常指着画面的小孩说这个像她孙子，那了像她孙女。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中国有位人气很高的日本影星叫山口百惠，家里有个带她肖像的台历，我们逗奶奶说这是哥哥的女朋友，奶奶反复看着，然后很认真的说：不好，面相有点苦。大家哈哈大笑，奶奶条件高啊，大明星都看不上。

下图为日本影星山口百惠

奶奶病了，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因此要求回老家。她从离开家乡再没回去过，我们知道，奶奶想从老家走。在送她回家乡的路上，奶奶总是从车窗往外看，我轻声问她看什么，她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在记路，要记住以后来看你们的路。我当时泪流满面，奶奶，相信您一定记住了，记住了看望孙辈们的路，您时不时还来看看他们，护𧙗着他们。

奶奶的一生，很多方面基本都如她的愿了。家里人口少，她总羡慕孩子多的人家，妈妈了却了她的心愿，给她生了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奶奶也有遗憾，那就是没亲眼看到她最爱的四个孙子女结婚生子，现在的幸福生活⋯⋯

奶奶走了，永远走了。奶奶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您的孙女永远怀念您！

上照片为本文作者

2019一4一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