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原“我们的夫人”巴黎系列文章在2017年秋发稿后,反响强烈。2019年4月,圣母院惨遭祝融光顾。文友纷纷来函,要求修订后再发。特遵众嘱,略加补充,以记。往事如烟,有无就在转瞬之间,万望珍惜当下。</h3> <h3>丁酉晚秋,在清雾弥漫中再访巴黎。塞纳河水波不惊,依旧环绕西岱岛缓缓流过。巴黎圣母院浅色的南北钟楼和深色的尖塔在雾中时隐时现,它们似乎又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最美丽的时刻应是晴日黄昏,流连在塞纳河左岸近水处。余晖轻洒在圣母院上,背阴处如同镶嵌了琥珀,向阳处好似涂抹了蜂蜜。</h3> <h3>圣母院屋顶上那座细高尖塔被巴黎人亲切地称为“箭头”。夕阳西斜,高耸入云的铅灰色“箭头”如同一柄古铜锐剑刺向长空。鸽群时不时地从圣母院广场上惊起,环绕着箭头飞翔。落单的孤鸟偶尔会掠过南北钟楼,落脚在箭头顶端的公鸡形风向标上面。圣母院作为当时的摩天大厦,陪伴着巴黎人度过了黑暗而漫长的中世纪。</h3> <h3>大大小小的圣母院在欧陆随处可见,就如同观音禅寺和大雄宝殿在中土和朝鲜、越南、琉球及日本一般普通。老话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虽然圣母院是钦定的巴黎教区大主教座堂,但就其藝術水准和建筑创意而论,在顶级法兰西古典建筑中,它可算得上是其中之一,但不是唯一,也决非巴黎第一。给巴黎两百多座教堂排名次已经是几百年的老套路了,古时候是为争取教徒入伙,现而今就是为吸引游客光顾,都是推销用的惯常路数,所瞄准的都是钱袋子。</h3> <h3>圣母院之所以成为现代巴黎的亮丽城市名片,绝对离不开维克多·雨果的加持。洋教影响力已经大大式微,若论营造意境、感染民众、经营氛围、设定议题、教化社会,雨果的笔和书远胜于迷迭香、唱诗班、管风琴和神父的说教。年轻的雨果用文字建造了一座不朽的《巴黎圣母院》,它比屹立数百年的石头圣母院更加辉煌和绚烂。</h3> <h3>如同中世纪古地图所描绘的,老巴黎城近乎圆形,有城墙和壕堑。西岱岛在城市的中心,塞纳河环绕周围,仅由四桥与岛外相连,巴黎圣母院就坐落于岛上中心位置。</h3> <h3>几十座石制尖塔轻扬升腾,拱卫着簇拥着木结构的箭头直上云天,一道道飞券(飞扶壁)凌空而起,大小石块砌出轻盈优美的弧线。</h3> <h3>雕刻繁复的飞劵装饰华美,其实就是未被拆除的脚手架和墙体支护而已,圣母院的十字拱廊靠它们支撑着。</h3> <h3>自古以来,东西传统建筑差别甚大,其中的细节之一便是:中土建筑善用梁柱,精巧而便捷;西洋建筑多靠山墙,厚重而粗笨。</h3> <h3>就尺度和比例而言,那个铅灰色的尖塔与其说是箭头,倒不如说像一柄尖细的锥子。但现在所见到的这座尖塔已非原物,最早之塔实乃钟楼,挂有五座小铜钟,建造于西元1250年左右(南宋淳祐年间)... . </h3> <h3>....历经五百多年的风霜雨雪,中世纪老尖塔已风烛残年,出现结构性危险而摇摇欲坠,它在法国大革命爆发前三年(1786年)被拆除,那是乾隆五十一年的事情。</h3> <h3>在雨果《巴黎圣母院》一书问世之时,圣母院已破败不堪,是雨果重新唤起了巴黎人的热情。西元1844年(道光廿四年)重修圣母院时,建筑师从奥尔良主教堂受到启发,设计出箭头,花费约五百吨的木料和两百余吨的生铅以及大量铜铁砖石来建造。</h3> <h3>箭头最高处是个公鸡形风向标,不知跟高卢鸡(法兰西国家象征)有没有关系。在安置风向标的圆柱状塔冠内还存放了几件“圣物”:一根从荆棘王冠上掰下来的荆棘刺,号称耶稣·基督死前曾戴过那冠(后被证伪);还有一些牙齿、毛发和骨植,据说曾属于两位被尊为城市守护神的巴黎人日南斐法和丹尼斯。(参见另文《從斯德望堂到巴黎聖母院,命數就是無法擺脫的歷史輪廻》)</h3> <h3>教会曾声称,此举是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赞美洋神。教徒们也坚信,靠这些“圣物”和避雷系统以及他们所崇拜的万能洋神所构成的三重强大保障,定能庇佑巴黎圣母院得到永世安宁。</h3> <h3>在落成之后的八百余年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旗帜曾经在巴黎圣母院的上空飘扬过,因为那里号称是洋神的专属空间。西元1969年恰逢圣母院修缮完成百周年,那也是它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修缮工程......</h3> <h3>1月19号是星期天,去做礼拜的教徒们吃惊地发现,一面巨大的金星红蓝底的旗帜正在巴黎圣母院上迎风招展,那是南越共产党的旗子。周六夜里,法国反战反美联盟的成员悄悄地将几平方丈大小的越共旗帜挂到了箭头上面。月黑风高,距圣母院仅咫尺之遥的警察分局值班员居然对此毫无察觉。那时越战正酣,美军已在南越陷入人民战争的泥沼之中,全球反战风潮方兴未艾。</h3> <h3>巴黎市消防局紧急出动,派人攀登上塔试图摘旗。半天下来却徒劳无功,似乎无计可施。新闻记者长枪短炮,抗议民众摇旗呐喊,把塞纳河两岸的几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时近傍晚,一架军用直升飞机突然出现在巴黎圣母院上空,冒着撞到钟楼和尖塔而坠机的危险,直升机竭力保持着低空悬停的准静止状态,老消防队长腰缠长索,被吊挂在百米高空中,在刺骨的寒风中如风筝般摇摇摆摆。塞纳河两岸围观民众的尖利口哨和抗议声浪一直伴随着他。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方得以取下那面已经在箭头上猎猎飘扬了将近一整天的越共旗帜,避免让这条新闻占据第二天的报纸头版。</h3> <h3>十余小时后,在大西洋彼岸,尼克松在国会大厦宣誓就职,成为第卅七任美国总统。随后,史上最大规模的“反越战要和平”的抗议示威活动在华盛顿爆发,并蔓延到北美各大城市。欧洲各地积极响应群起声援,全球范围的反战反美运动风起云涌。胡志明及毛泽东的画像,伴随着“支持越南独立,反对美帝侵略”的标语,花花绿绿地张贴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数以百万记的越共旗帜,被挂到欧洲各地的旗杆上,绑在灯柱上……数月之后,世界首架超音速客机“协和式”成功完成它的首航;苏军侵入珍宝岛,中国全面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大疏散”开始;阿波罗十一号宇宙飞船登月成功……巴黎圣母院和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在核子战争的边缘上熬过了漫长而极不平静的1969年。</h3> <h3>西元1831年(道光十一年)注定成为一个很有意思的年份。在这一年,黑格尔去世,达尔文开始他的环球旅行,法拉第发现了电磁感应现象。穆麟德(咸丰帝奕詝)和麦克斯维尔先后出生,前者生在圆明园澄静斋,后者生在苏格兰爱丁堡。(卅四年后,老麦发现了光速的秘密;奕詝年轻的寡妻在小叔子的协助下,成功地发动宫廷政变,开始两宫垂帘听政,她成了廿六岁的西太后)。在法国,波旁王朝复辟成功,大金融家和大财团正在拥立保守的“七月王朝”。(整整十年前,在非洲西海岸的大西洋外岛上,巨星陨落。被流放的一代英豪拿破仑终究没能够熬到他的第52个生日。那天没有日出,铅灰色的阴云一直笼罩着大西洋)。</h3> <h3>正是在这一年,廿九岁的雨果一鸣惊人,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一时洛阳纸贵,一册难求。当时,纸板印刷术早已在东方得到广泛普及,但它却仍被欧洲人当做高科技。它甚至被教会视为洪水猛兽,因为大量印刷出版的书籍普及了知识,彻底打破了教会和教士对知识和文字的垄断。而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则进一步用百姓的语言全面挑战了教会的权威,揭露了基督教的丑恶。</h3> <h3>也还是在1831年,廿一岁的肖邦初到巴黎。多年后,按照巴黎给他所留下的第一印象,肖邦完成了著名的廿七首钢琴前奏曲中最具浪漫情怀和幻想色彩的那一首,被题为“巴黎圣母院广场的景象”。门德尔松后来写到,“我根本无法形容我对此曲的喜爱程度,估计我就是绞尽脑汁也谱写不出来如此这般的梦幻....</h3> <h3>.....瑞士裔法籍钢琴家科尔托是位传奇人物,颇具争议性。在巴黎音乐学院求学时,他的第一位老师曾是肖邦的大弟子,保有部分肖邦手札和草稿。若按辈分论,科尔托当属肖邦的嫡传徒孙。后世欧美音乐评论界公认,科尔托是肖邦和舒曼作品的最伟大和最权威的诠释者。由他演奏肖邦作品的录音已被视为绝世经典,成为许多钢琴家和音乐史家探求肖邦本真原意的权威来源.... </h3> <h3>..... 在解析和注释“巴黎圣母院广场的景象”这首前奏曲时,科尔托只用了六个法文词:“她曾告诉我‘我爱你!’”但是科尔托并没有解释这个“她”到底是谁,因此而成为近代西洋音乐和文化史上的著名谜团之一。后人也有不少推测,“她”有可能是肖邦的意中人,也可能是雨果书中的艾丝美拉达,因为法文流利的肖邦肯定在第一时间就读过法文首版的《巴黎圣母院》。</h3> <h3>在科尔托之后,肖邦作品的经典演奏当属在纽约的犹太钢琴家鲁宾斯坦。2001年冬,四川少年李云迪在华沙获得肖邦国际钢琴比赛金奖。十六年后,初春的纽约春寒料峭。小李在卡内基音乐厅举行了他的钢琴独奏音乐会,名为“肖邦传奇”。卡厅以其真实的音效、温润的音色和饱满的音质而著称于世。在下半场,李云迪演奏了“巴黎圣母院广场的景象”一曲,时而跌宕起伏,时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潇洒自如。纽约音乐界评论道,他的演奏表现出“贵族式的高雅”,并“完成了在鲁宾斯坦之后对于肖邦前奏曲的最精湛的艺术诠释。”</h3> <h3>没有艾丝美拉达和噶西摩多的巴黎圣母院是不够完美的,也是不能够接受的。人们宁愿望着高耸入云天的圣母院钟塔,要去相信北楼就是钟楼怪人敲钟和居住之所在,而南楼则是两人度过最后美好时光的地方。</h3> <h3>在三座恢宏的圣母院拱门前,在一块虽破旧不堪但编织密实、图案精细的波斯地毯上,艾丝美拉达翩翩起舞,歌喉千迴百转,眼神顾盼生辉,裙摆摇曳翻飞……她的波西米亚土风舞曾迷倒巴黎芸芸众生,从英俊挺拔的王室近卫队军官,道貌岸然的巴黎圣母院副主教,到潦倒街头的穷酸游吟诗人,无不成为她的裙下之臣。</h3> <h3>艾丝美拉达有只善解人意的小羊,那决不是雨果写书时的随意而为。“牧者”(牧羊人)历来是洋教神父牧师教士们的代指,教徒们则是听凭教会宰割和愚弄的驯服的羔羊。吉普塞人历来被基督教视为化外异端。在雨果笔下,追求自由的艾丝美拉达年轻纯真,不愿受教会约束。雨果故意将她比成牧者,还大胆为她安排了一只可爱的小羊佳丽。佳丽深得人意,护主心切,忠心耿耿。教会闻之,如丧考妣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被教廷封为圣女的日南斐法曾被奉为巴黎保护神之一,她在圣母院里的塑像就是领着羊羔的乡下少女,身着修女长袍,此雕像早在大革命期间被巴黎人捣得粉碎。(参见另文《從斯德望堂到巴黎聖母院,命數就是無法擺脫的歷史輪廻》</h3> <h3>圣母院的法文原意是“我们的女士”,女士源自拉丁文的女主人一词,在基督教(天主、东正和新教诸支)中,“我们的女士“正是耶稣之母玛丽亚的专属名词。在雨果的书中,艾丝美拉达善良真诚美丽。从市井流浪汉到国王近卫军,她得到几乎所有人的关爱和尊重,被赞为“我们的女士。”通过描写柔弱而热情的艾丝美拉达,雨果不吝笔墨,赞美人道的包容,歌颂人性的辉煌。玛丽亚代表着神性的黯淡和教权的野蛮,相形之下,对比强烈。在《巴黎圣母院》轰动全法之后,艾丝美拉达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巴黎“我们的女士”。</h3> <h3>雨果深受启蒙运动的影响,文艺复兴在先,启蒙运动在后。它们的伟大之处,就是带领着欧洲走出中世纪似乎无终无止的晦暗。感谢雨果!如果没有他,我们又如何能够在圣母院的真实世界和虚拟空间中来回尽情穿越,享受藝術和文学所带来的愉悦和欢快。到雨果写书的时候,圣母院依旧破旧不堪,是他的书唤起巴黎人的热情。十多年后,土生土长的巴黎人欧仁·埃马纽埃尔·维奥莱-勒-杜克被选为修复工程的两位负责人之一。</h3> <h3>巴黎圣母院曾是王权和教权相结合的象征。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它曾被洗劫过多次。教堂的屋顶曾由铅片和锌板制成,它们被一块块地拆揭下来制成子弹。大大小小的铜像和铜钟都被拉走,熔化成铜浆后铸炮制枪,只有那南塔上的伊曼纽维尔钟逃过了一劫,因为十三顿的大钟太重而无法拆卸。经常有小朋友天真地问,噶西摩多每天所敲击的,是不是就是南塔上的老伊钟?比起圣母院的建筑来,其实伊钟并不老,它是在17世纪重铸的,那也只是大革命之前百多年的事情。</h3> <h3>法国大革命后期,巴黎圣母院的所有权转入了私人之手,而拆除圣母院的计划业已基本完成。拿破仑张罗着大致修复了残破的巴黎圣母院主体建筑,为庆祝他卅三岁寿辰,钟楼上还挂上了象征他本命星的红色星形装置。两年后,圣母院修缮粗成,拿破仑便在此为自己安排了称帝的加冕典礼。</h3> <h3>拿破仑决非一介武夫,其政治手腕甚为圆滑。他既不畏神权也蔑视教权,但一矣时机成熟,他便会出手,借力使力,利用教会的残存影响力去达到他自己的政治目的。在写给担任内政部长的弟弟的信中,拿破仑曾亲授政治机宜:“若没有宗教,便没有政府。精明的征服者是从来不与神父们争吵的。你可以既迫使他们就范,又可以利用他们……你尽管可以无情地嘲笑他们,但是最好还是同他们一道品尝那些献祭的小鸡。”</h3> <h3>拿破仑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为自己加冕的欧洲君主。堂堂罗马教皇(教宗)历来是欧陆诸邦加冕典礼中当仁不让的主角。按洋教的说法,教皇便是洋神耶和华在人世间的唯一代理人和发言人......</h3> <h3>.....在欧洲各个大小王国加冕典礼上,国王们无不俯首帖耳,跪在教皇面前接受象征王权的王冠和权杖,以示君权神授。而对于拿破仑而言,教皇也不过就是他加冕典礼上的一道陪衬背景而已,或者是一堆道具中的一个活的木偶罢了。背对着教皇,拿破仑面向观礼的民众,径自戴上帝冠,接受他的将士和巴黎民众的欢呼,而不是寻求洋神的保佑和教皇的祝福。</h3> <h3>巴黎郊外的枫丹白露行宫美奂美仑,曾被称赞为欧洲王室行宫的范本。在加冕礼之前,教皇还被拿破仑“恭迎”到此,好吃好喝好招待了好几个月......</h3> <h3>......其实,教皇乃是在此被软禁加管训。从此以后,教皇见到拿破仑便立马毕恭毕敬,站立得笔管条直,如同士兵见到将军一般。</h3> <h3>千百年来,洋教会竭尽全力,营造出来无数匪夷所思光怪陆离的宗教神圣幻影,以及君权神授蓝血天定的封建王权迷思和神话。波澜壮阔的法国大革命先将它们一一瓦解,出身军旅的平民皇帝拿破仑又把它们再次击得粉碎。“自由的法兰西不需要上帝!”</h3> <h3>维克多·雨果长寿,活了83岁。勒-杜克是雨果的同时代人,但他比雨果小了整整一轮,也比雨果少活了六年。在接手巴黎圣母院的修缮工程时,勒-杜克才卅岁。雨果和勒-杜克都数狗,的确都十分忠诚。雨果忠于他的良心,始终以一颗赤子之心去面对他的读者和追随者,而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和神父教士们因此对雨果恨之入骨;勒-杜克则忠于他的事业,从不曲意逢迎业主的低俗品味,并以艺术之完美为其所追求的成功标尺。勒-杜克在人品上颇有瑕疵,但无损于他对于巴黎城市建设做出的巨大贡献。</h3> <h3>“巴黎之春”兴起,勒-杜克一直躲在巴黎市内,把自己关在小公寓里闭门不出。围城开始后,巴黎公社的国民卫队为保卫巴黎而在全城征兵,他却悄悄地离开了巴黎。几天后城破,法国政府军开始屠城,三万多巴黎民众和士兵为保卫自己的城市被杀害,其中包括大批妇女。</h3> <h3>在镇压结束后,巴黎满城大火,勒-杜克踏着灰烬穿过烟尘回到巴黎。他接手了此生的最后一单有关巴黎圣母院的工作,也就是为被枪决在圣母院的巴黎大主教设计一块纪念牌,大主教曾被巴黎公社法庭判定为“出卖巴黎民众的内贼。</h3> <h3>雨果虽不支持公社的某些极端举措,但他仍在《保护孩子的母亲》一诗中称颂革命的巴黎是“一座住着希望的城市。”女教师路易斯·米歇尔是巴黎公社的领袖之一。这位“善良的路易斯”毕生致力于争取妇女权益和鼓吹妇女解放,她至今仍被全球各界尊为世界女权运动的伟大先驱者。雨果称赞她是“蒙马特的红色女神”,并在公社失败后写了一首充满艺术魅力的长诗《晓晨》献给她。</h3> <h3>勒-杜克所主持的圣母院修缮工程的确史无前例,总开支居然超出预算六倍多。而最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的,除了那七百多吨重的“箭头”尖塔,以及环绕塔座的四组圣徒铜像外,便是56尊似乎喧宾夺主的石头怪兽、魔兽、神兽们。</h3> <h3>有人说,怪兽们的前辈其实就是圣母院的滴水石兽,它们大大小小伸长脖子,遍布于高墙上和檐口上。滴水石兽们具有实用功能,已经为圣母院忠实地服务了几百年。</h3> <h3>勒-杜克所加建的怪兽们虽然没有实用价值,但却因为后世的追捧而成为精灵般的巴黎圣母院吉祥物。</h3> <h3>百多年来,雨果一书成就了不知多少部电影、戏剧、舞剧、动画作品。版本各有不同,对于雨果小说的演绎也不尽相似,但它们却不约而同地把那些狰狞可怖的石头怪兽们变身成为一群和蔼可亲的宠物兼玩伴。它们面恶心善,为丑陋而善良的噶西摩多排忧解难,为他出谋划策,还一直陪伴着可怜的噶西摩多走到他的生命尽头。</h3><h3><br></h3> <h3>勒-杜克的大胆怪兽创意其实来自古罗马的建筑,他因此而成为他那个时代在大型公共建筑物上广泛使用装饰性怪兽的第一人。怪兽魔兽面貌狰狞,滴水石兽姿态丑陋,但它们在勒-杜克的妥帖安排下已经和谐相处了百多年。</h3> <h3>雨中巴黎,圣母院的灰黑铅顶和绿锈铜瓦被万千条雨丝敲打得叮咚作响。迷蒙之中,汇集在雨槽和屋顶的雨水从上百只大大小小的滴水石兽的口中喷涌而出,在灰蒙蒙的巴黎上空划出一道道白色水线,粗细不一弧度不同,先后落到不再缓缓流淌的塞纳河里。想到北京的紫禁城太和殿,雨中万龙喷水的壮观景象应该更加气势恢弘。相比之下,穿云破雾遨游于天海之间的云龙更加可爱,西洋怪兽的相貌毕竟太过丑陋。</h3> <h3>若想细细查看那些怪兽们,那是需要脚力爬上钟楼的,而将近四百个高高的台阶就是唯一通道。居住在圣母院屋顶上的怪兽和魔兽们名满巴黎。在步过南北两座钟楼之间那长长的连廊时,您就可以在最近的距离内接触到许多可爱的怪物们。南钟楼仍旧挂着那口在大革命中幸免于难的大伊钟。有时候,数目和分量的多寡,真的成为决定命运的关键之所在。</h3> <h3>在艾菲尔铁塔落成之前,圣母院的钟楼就是全方位俯瞰巴黎全景的最佳去处。现在,铁塔高入云天,从铁塔上俯瞰巴黎,人车若蝼蚁,建筑如积木。圣母院的钟塔高度却刚刚好,尤其若是要细观老城风貌。</h3> <h3>各式尖塔历来是传统西洋教堂建筑的主要构成部分。在巴黎圣母院最早期的原始设计中,南北钟楼上应各有一座尖顶,但始终未能建成,若由此而论,巴黎圣母院似与烂尾楼无异。勒-杜克独排众议,坚定地否决了为南北钟楼完成尖顶的建议,因为“有了尖塔钟楼,那就不再是巴黎圣母院了。”感谢勒-杜克,圣母院能够成为为数不多的几座没有尖顶钟塔的教堂。</h3> <h3>圣母院正堂屋顶之上原立有中世纪尖塔,在成为危楼而被拆除之后,过了将近一个甲子,大修圣母院的工程开始进行。出乎巴黎各界的意料,勒-杜克在拒绝加盖钟楼尖顶后,竟然力主复建屋顶上那座被拆除的中世纪尖塔。他参照奥尔良主教堂的样式,大胆地扬弃原有中世纪的设计,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独辟蹊径的创造力,选在圣母院大十字主肋拱的屋脊交叉点处,建造起来一座更别致、更高耸、更坚固的新尖塔,无论艺术风格还是实际功能,它与老尖塔迥然不同。</h3> <h3>被巴黎人亲切唤作“箭头”的新尖塔,看似纤细,其实重达七百余吨。它是两座上下相叠、内外相套、基底相扣的塔上塔和塔中塔.....</h3> <h3>......塔的底座有两层半,上下层分别转角错开。塔座和高耸入云的塔尖在建筑结构上相互独立,却在视觉上浑然一体......</h3> <h3>......从巴黎远郊砍伐来的几百年老橡树被一一运到西岱岛上,四根巨大的圆形木立柱和八面体木塔座撑起多棱木制塔心,并在其上覆以铅皮为瓦,辅以砖石。</h3> <h3>从巴黎圣母院广场向东望去,“箭头”纤细灵动,恰好填补上南北两座敦实的钟楼之间的空旷。箭头新尖塔和平顶老钟楼相得益彰对比鲜明,为整座巴黎圣母院锦上添花。</h3> <h3>在深色塔座附近的屋顶上,多座铜像高低错落铜绿斑驳,留下岁月的沧桑。勒-杜克戏称它们是巴黎圣母院的守望者,其实它们的部分功能乃是在塔基附近维持箭头尖塔的结构平衡。若称它们为箭头的守望者,那才名实相符。</h3> <h3>这些铜像是洋教十二位使徒和大小天使们,它们被分成四组,呈交错排列状。其中,圣徒汤姆斯居然就是完全按照勒-杜克本人的形象制作而成。年代久远,反正谁也没见过那些古人的模样。龙门石窟里,卢舍那大佛依武则天真容依山而刻。武当山金殿上,真武玄天上帝循朱棣形象炼铜所铸;碧云寺罗汉堂内,破邪见尊者照乾隆面目加工塑造......</h3> <h3>......昆明有筇竹古寺,其五百罗汉堂建于光绪年间。雕塑大师黎广修居然将他自己、他的徒弟们和方丈都塑成罗汉,与众罗汉们一同端坐堂中,直至今日。相隔欧亚大陆,一东一西,黎杜两人心有灵犀。黎广修端坐庙中,享受着香火贡品;勒-杜克站立屋顶,干捱那雨雪风霜。真正是“同行不同命”。</h3> <h3>勒-杜克在修缮巴黎圣母院上的成功,绝对离不开他的伯乐梅里美,也就是中篇小说《卡门》的作者。虽然梅里美是法国浪漫主义运动的领军人之一和中篇小说的拓荒者,但文学创作并非是他的主业。在法国内政部的历史文物总督察使的任上,梅里美一干就是卅年。他曾遍游全法,逐一考察各地的文物古迹并造册记录,成了法兰西“公费旅游”第一人。</h3> <h3>靠着在艺术和建筑方面的造诣和所取得的成就,梅里美成为闻名全欧的杰出考古学家和历史学者。法兰西从不吝惜荣誉,在短短的三年里,成功的桂冠不断地加在他的头上。梅里美在1843年当选为法兰西美术学院院士,次年又当选为更加崇隆的法兰西学术院院士。1845年,《卡门》一书问世,赞誉的玫瑰花瓣如同雨点般向他飞去。梅里美从未想到,他的业余作品《卡门》一书,竟然令他流芳百世。同一年,巴黎圣母院修缮工作开始进行。</h3> <h3>梅里美的《卡门》被改编了无数次,几乎涵盖戏剧、歌剧、音乐、舞剧、电影各门类。“斗牛士之歌”和歌剧“卡门”几乎家喻户晓,梅里美老乡比才的声名似乎盖过他。若没有雨果的艾丝美拉达,相信卡门定会成为吉普赛人形象的代表人物。作为文化符号,法国社会乃至整个西南欧都对于吉普赛人有着迷幻般的执着。前有雨果,后有梅里美,他们一字一句地用笔为后人留下了两位吉普赛女性和吉普赛族群的鲜活群像。那个时代虽早已远去,她们的创造者也成为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但她们仍旧魅力十足,丝毫不减当年。</h3> <h3>梅里美还有个赫赫有名的大表哥菲涅耳,整整大了他十五岁,(菲母是梅里美的大姑)。菲涅耳这位“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光学家”在死于肺结核后,欧洲物理学会特别以他的名义设立大奖而纪念之。中国科学家潘建伟曾因其量子纠缠的理论研究曾获此大奖,奠定了量子通信的基础,在加密后至今无人能够破解。</h3> <h3>法国人民尊敬菲涅耳,将他和其他71位深以为傲的法兰西儿子们一起刻名于埃菲尔铁塔上,他们都是物理学家、化学家、数学家和工程师,在各自领域中或为开山鼻祖,或是独占鳌头。在灰褐色的铁塔平台上,72个名字金光闪闪,甚为耀眼。(他们和72颗地煞星没有任何关系。)若有兴趣,你可以在铁塔的东南侧找到菲涅尔的名字。</h3> <h3>年轻的梅里美曾经遍游欧洲。西元1831年,也就是雨果以《巴黎圣母院》一举成名的那一年,梅里美在西班牙结识了及筓年华的小贵族杰妮·达甘,两人成为终生好友,并一直有书信往来,梅里美死后,这些书信被结集成册,于1874年出版,书名是《与不知名的姑娘的通信集录》。</h3> <h3>在杰妮·达甘成为蒙蒂霍伯爵夫人后,梅里美一直是伯爵府里的座上宾。伯爵夫人的两个女儿年纪很小,非常爱听梅里美讲故事,她们心醉神迷于拿破仑时代的辉煌灿烂和法国大革命的波澜壮阔。</h3> <h3>人生廿年,有如白驹过隙,好似修蛇赴壑。伯爵夫人的小女儿已然悄悄长大,欧仁妮待字闺中,她美貌如花、举止端淑、才艺过人,名闻欧陆各宫廷和贵族大小圈子。梅里美做梦也没能想到,那个曾经一天到晚缠着他讲故事,将他如神明般真心崇拜的黄毛小丫头,居然有一天做上了拿破仑三世的皇后。老话说,“要说算得精,不如算不清。”真是没有人能够知道,到底哪块云彩会下雨。</h3> <h3>拿三世(老拿破仑三弟之子)在娶得美娇娘之后也爱屋及乌,恳请梅里美当了法帝国上议院议员,年薪从八千法郎跳涨到三万。此后,梅里美经常出入杜伊勒里宫(皇宫)和枫丹白露宫(郊野行宫)等地,在帝后及王侯贵胄的喜庆游乐和仪典飨宴中耗费了不少宝贵年华,从此再没有值得赞誉的艺术和文学成就。</h3> <h3>拿破仑叔侄二人的才智和情趣大相径庭,但却都对巴黎圣母院情有独钟。老拿破仑曾在草草修葺的圣母院里为自己加冕称帝。在整整四轮之后,他侄子小拿的婚礼也是在那里举行。当时,勒-杜克已经大致完成了圣母院的修缮工程........</h3> <h3>......小拿干了四年法兰西共和国的总统,还是觉得不过瘾,便就势做起了拿破仑三世皇帝。他于西元1852年(咸丰二年)登基。那年,山西姑娘杏貞从长治被选送入圆明园。载她进京的两轮骡车走在官道上,那是李自成兵败一片石,在武英殿仓促即大顺皇帝位后撤离北京的那条路,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追击殿后的刘宗敏的那条路,还是日军在京冀察绥得手后侵略山西的那条路。杏贞在储秀宫的丽景轩受封为兰/懿贵人。</h3> <h3>拿三世登基次年便安排迎娶西班牙小贵族欧仁妮。她既非大国公主,更非法国姑娘。直到皇帝大婚之日,巴黎人一直在用挑剔的态度和怀疑的眼光去对待她这个异邦女性。</h3> <h3>婚礼那天,巴黎圣母院广场上人山人海冠盖云集。未来的皇后轻缓地步下鸾驾,在进入圣母院之前,她忽然转身,微笑地向着看热闹的民众行了正式的屈膝礼。要知道,此前只有平民和贵族们向国王和王后行礼。巴黎人心中的冰山被她融化,“欧仁妮之礼”也顿时成为一个时尚新词。国人总喜欢结对搭配,于是乎就有了“十九世纪欧洲宫廷双娇”比拼较劲之说 -- 法兰西帝国欧仁妮皇后与奥匈帝国茜茜皇后。</h3> <h3>拿三世大婚之年,全法普天同庆,但由中国所主导千百年的亚洲秩序已经分崩离析:沙俄在侵占库页岛后,开始蚕食黑龙江流域。在美国“黑船”炮舰的威胁下,日本被迫开国设立商埠。太平军攻下南京,并定都于此。法国公使代表拿三世从北京前往南京拜访,美国国务卿训令其驻华公使与英法等西方列强商议,给与太平天国以事实上的国际承认,并准备与其建立正式外交关系,将中国南北分裂之……</h3> <h3>欧仁妮的艺术水准和鉴赏品味的确提振了巴黎。绚丽的巴黎歌剧院美奂美伦,她不但亲自遴选方案,而且还出资襄助。“巴黎时装周”一年一度,现已成为世界顶级的商业化艺术盛典,吸引着大批美的追求者如候鸟似地前往巴黎朝圣。而“巴黎时装周”也正是源自欧仁妮昔日用私房钱所资助的“巴黎时装设计作品展”......</h3> <h3>.....为她服务的王室专属设计师们也逐渐在巴黎社交圈和上流社会展露头角,其中一位就是年轻的路易·威登,为欧仁妮设计制作旅行用的行李箱。崇洋的国人一窝蜂地追捧冠以他名号的手袋和挎包,现在就连卖菜的大婶和管停车收费的大妈也要挎上一只B货。</h3> <h3>作为法国政府中文物古迹保护机构的主其事者,梅里美慧眼识珠,在促成由勒-杜克主导巴黎圣母院修缮工程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拿破仑三世的宫廷和法国政府是圣母院修复的主要赞助方,欧仁妮皇后对于梅里美的修复建议更是言听计从。有了梅里美的加持,勒-杜克逾加挥洒自如。</h3> <h3>与雨果等文化艺术界和学术界的领袖们一样,梅里美坚定地站在法国民众一边,尖锐地抨击无情地揭露洋教的虚伪与野蛮。虽然欧仁妮曾是个虔诚的教徒,但梅里美在艺术和文学上的精神感召力深深地影响着她。身为法帝国皇后,她一直在竭力支持着梅里美的一切决定。</h3> <h3>皇室夏季行宫贡比涅城堡风景如画,能亲自为小拿夫妇在那里举办经常性的沙龙活动(讲座和研讨会),则是梅里美晚年最享受的乐事。若论其重要程度,那处绿树成荫的古堡仅次于凡尔赛和枫丹白露。</h3> <h3>梅里美交游广泛,人脈绵绵。他竭尽心力地为小拿和欧仁妮张罗,沙龙里面高朋满座,“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写出歌剧《浮士德》和《罗密欧和朱丽叶》的作曲家古诺、德意志的“铁血宰相”俾斯麦、发明巴式消毒杀菌法的科学家巴斯德等人俱是梅里美沙龙的座上宾。巴斯德比梅里美多活了廿五岁。西元1895年,法国隆重地为巴斯德在巴黎圣母院举行国葬仪式......</h3> <h3>...... 在最近评选出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百名法国人”中,巴斯德荣列第二,名列其后者有居里夫人(四)、雨果(六)、莫里哀(八)等名人,但梅里美却榜上无名,名落孙山。在梅里美逝世百周年的时候,法国邮政特意为他发行纪念邮票。</h3> <h3><h3>根据雨果小说改编的《巴黎圣母院》法语音乐剧红遍全球,在欧陆连演两百余场,场场爆满,欲罢不能。在成功巡演于英俄美加之后,2002年首度赴沪,据说将于2019年再度在上海文化广场演出卅场。</h3></h3> <h3>《红楼梦》的“好了歌”在开篇就点破了全书的奥秘,音乐剧《巴黎圣母院》的一首齐唱“请告诉我,佛罗伦萨”亦有异曲同工之妙:</h3><h3>请跟我们说说佛罗伦萨,那里有文艺复兴的奇思妙想</h3><h3>他们发现地球是圆形,他们朝向未知的远方眺望</h3><h3>他们远航的船队已经起锚扬帆,将驶过那片辽阔而闪亮的大洋</h3><h3>他们寻找通向中国的新通道,将前往文明富饶的东方</h3><h3>宗教旧世界在昏暗烛光下分崩离析,我们迎向照亮新世界的曙光</h3><h3>我们学会不再负重忍让,我们可以有自己的梦想</h3><h3>纽伦堡的印刷机日夜不停地转响,为我们印出文字千万张</h3><h3>书籍教给我们分辨谎言和真理,也让我们学会自由地思想</h3><h3>新的主张打开我们被教会封闭的双眼,让我们知道我们来自何方</h3><h3>读过学堂里的新课本,方知大教堂里的说教是多么荒唐</h3><h3>正是圣经摧毁了教会,觉醒的民众将使上帝灭亡</h3><h3>金色的太阳带给我们未来的梦想和希望,它喷薄欲出,在天海交汇的东方海平线上</h3> <h3>是雨果成就了巴黎圣母院,让它重现旧日荣光,贴近艺术远离宗教;是巴黎圣母院成就了雨果,助他雄踞文坛盟主宝座长达数十载,一代文豪叱咤风云指点江山。无论有没有去过巴黎,但凡你有读过雨果的书或看过他的电影,你的心目中应当会有一座属于你自己的巴黎圣母院。那是雨果用他纤细的笔,用他炽热的心,用他深沉的情,为民众所营造的一座世俗的、情感的、永恒的圣殿。</h3> <h3>(鸣谢:程辽,杜志刚,严润晨。以及石英传媒所提供的历史图片)</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