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放鹿(文学原创)巜情满雪峰山》(40)樱花一开方知春来

青崖放鹿

山里的一切都很任性，天空之上，只允许简洁，晴空须以蓝为背景，许白为点缀，飞过的都是黑色的足迹，点点滴滴，走向阳光；风雨总在黑白之间，留给日月的总是潜行的灰色地带。

天空之下，草木自有归属，但都欣然以同样的绿色示人，连时间也不例外，从脚底开始，直蹿脑门，这绿色是万物崩塌之果。

如日中天的时候，夏季会很快萎顿下来，“哗啦“一声，崩塌成山影；枫叶如江上的渔灯，来不及熄灭，便淹没在潮涌的绿色之中，这时候的秋是一叶扁舟，在有着质感的秋风中荡着，天地茫茫，松针都不见掉落几根，草也不见枯黄，一路奔袭，一路绿灯，牛铃专为幽美而设计，系在牛脖，也系在阡陌或山坡，叮叮当当的，证明“空山新雨后“，大地童性未泯。

风雪贴满冬天窗棂的时候，我想任选一片竹林或松林，穿棉布衣服，连扣子都是棉的，哈气，跺脚，搓手，握一把松针或一、二片竹叶，看能不能捂热眼前的冰肌玉骨。

对于绿而言，冬天只是擦肩的偶遇，却在冰雪中演绎生死相随的感动。一夜风冷，滴水成冰，那些贴紧枝叶的透明的冰啊，都是些一厢情愿的痴情者，一直在性情中悲喜交加，莫非爱到极点，便一定要有着窒息般的疼痛？

深谙四季轮回的道理，大大小小的山岭，深深浅浅的沟壑和这里所有的草木早已达成默契，高处多风寒，可以允许攀越，但必须保持同一姿态，立地三尺，向天空进发，树叶要越长越小，小到跟针一样，便于梳理风雨。

容不得独辟蹊径，与众不同。

以绿为母语，所有与大地有关的都是近邻。

比如青树的小溪与雨林中的亚马逊河，羊与狼，山雀与山鹰，梅兰竹菊与稻麦豆黍，我与一只公鸡或一棵青树。

虽是近邻，但并不是所有的形象都能成为我们想望的月亮。

这里的公鸡可以，青树也可以。

在绿中浸淫多年，满山的青树终于站立着为一个村命名。

从此，青树成为血脉，成为村落的图腾，经胳遍布，怀抱一方山水，安放天地、雨水、空气和日月之光。

它会随心而动，成为星空的一部分，连接他乡与家乡。我们据此辩识老乡，据此勾勒一生的悲欢离合，与此有关的话题我们都相谈甚欢。

有时候它就是你的一滴清泪，挂在眼角，但你并不想抹去它。

它在贫脊的土地渲染一种清高的气质，遗世独立，一望便知是抖落风尘后的样子。

山中的岁月很陡峭，适合装裱巅峰。

其中的任何一棵树，都有着母爱深沉的宁静，千仞之上如此，千仞之下也如此。

忽然觉得无论如何，自己是永远长不大了，举棋不定的时候总要歪头看看身后的树，那些绿色的枝叶间应该藏着鼓励期许，有着我独自前行的决心，随便一望便能望见亲人远去的背影和一步一回头的不舍。

这满山的绿就是满山的慈祥，与这山，这人，这家禽、庄稼中的五谷杂粮一起，任雾缭绕，任风鼓荡，任鸟起伏啼鸣，共享着人间的天伦。

以墨绿、淡绿为风影霜迹正名，不像我，一露脸便展示出岁月的斑驳。

这山的斑驳在华盖之下，深入便知壮怀。

任何一座山千疮百孔后，依旧望眼欲穿，像极了一颗受伤的心灵。美丽的皆可疗伤，草木悬壶济世，缝补崖缝，在沟壑间长出血肉，那莽苍的便是东山西岭间永存的手足温情。

我一生的奔波只想驻足在天空、河床、崖壁、沟壑之上，但我尚存歉疚，驻足却无法停留。

近三百户百姓，山上山下，要在脚步的丈量中走进心头的惦记和牵挂，要学会撸袖子，挽裤角，蹲门槛，说半生不熟的方言，习惯大嗓门摆龙门阵，笑拍牛羊脑门，撮嘴唤鸡鸭，抚摸着让一只狗摇尾、在裤角蹭痒痒、翻身、呲牙、露出小白肚，去田间地头捡些枯叶干枝，蹲下来，重新认识人间烟火。

我得在这一草一木中重拾一种有温度的修养，并在这修养中阅读一户一户的老屋炊烟、老树鹊跃、老牛咀嚼、老人欢颜和山乡的巨变，犹如这常年翠绿的山野绝壁，忽然极有修养地在丛林间参差地盛开一树、二树地樱花，让这方静默的山水突然间有了某种捂嘴含笑的惊喜。

真想卸下肋骨，依山势横排成梯田，天雨种稻，天旱种薯，也不担心越了四季的界限，反正牛羊的牙口懂审美，稍一咀嚼，便阡是阡，陌是陌。

即便颗粒无收，风化成石，我也不记恨风化，至少我已与土地拉近距离，握手言和，容它上手，沾身，任我搓它，揉它，梦里嗅闻它，也谢它容我筑庐，围篱，许我种豆，种菊或种梅，或南来北往拓印足迹。

走过四季才知，映山红与山茶花并不一定与山有关，但这并妨碍我在青树的绿中长出马蹄，日行千里，追赶不断迁徙的花朵。

随一座山，以一树花开的姿态，从山脚赶往山顶，在最高处或最招风处等待，春天将打此路过，它对我有再造之恩，在春风化雨中接风洗尘，才不枉这一山静海流深般的柔情。

见花如见人，春天还是那个春天，依旧驻颜有术，万紫千红，此番前来，要在云端孵化翅膀，在暗夜中孵化星光，居此不迁者，都将被赠以大片竹林与松冈。

时间久了，我才真正识得山的模样和它最后的去向。

这山就是我和村民一直在走的路，这绿就是我们一直在敞开的心。

云在山顶飘，鸟在山中鸣，花在山坡开，人在山梁行，山的模样就是村民躬身劳作的模样，头朝下，手脚与泥土相接，脊梁才能屹立成峰。

这山随山里人家而来，最终也会随山里人家而去。来时古木参天，去时也会古木参天。时间已定2019，归向充满温情，此去定有世纪相逢，有远远的招手、欢呼，会鞭炮齐鸣，会有红地毯的深情和掌声雷动的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