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旧旧事

等待

个旧是闻名世界的锡都，北回归线从境内穿过，城市位于阴山和阳山之间的狭长地带，有城在山中，湖在城中之说。个旧开门见山，被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所包围，因而成就了徒步天堂的美名。

　　初到个旧工作，每逢双休日，我从不辜负上天的恩赐，早起徒步。每天一出家门，总看见一对母女在菜市场打扫卫生，从一大片干净整洁的路面和小山似的垃圾，可以看出母女俩已经打扫好几个小时了。

作为一名教师，我最见不得失学儿童，职业习惯使我上前质问女孩的母亲: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不读书了？

女孩母亲羞愧又带有欣慰地说:周末不读，孩子来帮帮我。

我对她的回答有些不满:孩子还不到十岁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读书那么辛苦，周末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起那么早，既影响身体，又影响学习。

我心想，穷人的格局也许就到这里，她培养的也就是清洁工的接班人！

女孩听我所言，不但不领情，反而就像我要阻止她购买心爱的玩具一样:我已经十一岁了，身体虽然矮小点，但学习一点也不差。说完以更快的速度去打扫卫生，像要把回答我讲话耽误的时间抢回来，更像是担心她妈妈不再让她继续打扫。

女孩的母亲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不让她来，她总是要来，我不说影响学习还好，一说影响学习，她平时更是学习到半夜，你看她这身体，都十一岁了，可人家都说才九岁多点！我何尝不心疼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她们母女俩虽然都眉清目秀，但却异常瘦小，而且面有菜色。

我不忍心再看这一非常不协调的画面——堆积如山的垃圾和母女俩清秀整洁瘦弱的身躯，也不忍心影响她们的工作，便匆匆离去。

以后每次路过，我的目光都尽量回避，甚至装作小跑，匆匆离开，不想让这不知是温馨还是凄惨的画面影响我一天的心情。

　　几周后的周六，我在相同的时间，路过同一个菜场，可同样的母女却没有出现。我心中顿时感觉缺少了什么！无意间绕了几条她们母女打扫的街道，依然没有她们的踪影，只是街道依然那么干净。

这一天徒步朋友都感觉我沉默寡言，精神恍惚。原来我已经习惯每个周末都要看看她们的身影，那怕就匆匆的一眼。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猜测着母女俩可能发生的种种不测，越想越后怕，和朋友推脱身体微恙，提前来到菜市场，装着买菜，向菜贩子打听母女俩的下落。

不出所料，母子俩早已是菜贩子们的“网红”，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母女俩原本有一个好家庭，父亲是环卫站的正式职工。女人虽然是农村妇女，又是文盲，但因为有几分姿色，深得丈夫疼爱，一家三口依靠丈夫的微薄的收入，日子过得和睦温馨，特别是女儿漂亮懂事，令人羡慕。

可是好景不长，孩子三岁时，家里的顶梁柱却暴病身亡。

环卫站领导非常同情她们母女俩，安排女人做临时工，这是领导唯一能做的。

开始母亲每天背着女儿打扫卫生，随着孩子渐渐长大，母亲再也背不动了，又不能把女儿扔在家中，只有用一根麻线，把母女俩的身体维系在一起 ，可怜的女孩，就这样每天早上四点多，跟着母亲直到上小学。

大家虽然很同情她们母女俩，可都自身难保，只是偶尔送一点卖剩的小菜给她们。也有的爱心人士有意收养女孩，都被母亲用扫帚打跑。

女孩非常争气，年年是年级第一，而且始终高出第二好多分。母亲虽然是个文盲，但知道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也知道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孩子每次拿到奖状都要和菜贩子们分享。菜贩子们也都会送上一点蔬菜，以示奖励。

女孩不仅学习好，还在周末帮妈妈打扫卫生，她说这样妈妈每个周末就可以多睡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这个农村女人哪世修来的福分，大家都对这女人羡慕嫉妒爱。

天公总是喜欢作弄穷人，这位善良的母亲也还是被人投诉了，说她扫地扫得太慢，天都放亮了还在扫，让早起锻炼的吃到很多灰尘，所以母女俩只有又提前一个小时工作，保证在在六点半前打扫干净，所以虽然徒我步也很早，但依然遇不到母女俩。

虽然环卫部门的领导和大家都好心劝她们，一个菜市场，不用打扫得那么一尘不染，打扫得再干净，一会也就面目全非，可女人就是傻，每天仍然坚持提前一小时起来工作。

母女俩虽然卑微，就一位编外环卫工人，但还都有洁癖，衣服虽然破旧，却干净整洁，让人心生爱怜。

知道母女俩的情况后，我对她们更加同情和尊敬，也许我就是一个伪君子，没有对她们有过任何帮助，连早起几分钟看看她们都没有。

　　一年多来，我依然周末都要去徒步，每次徒步都要看看她们母女俩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菜市场，这已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突然有一天，徒步中我又烦躁起来，我感觉市场没有以前那么清洁，有的旮旮旯旯还残留有一些菜叶纸屑，这是一年来从没有发生过的。

我想她们母女俩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我越想越后怕，又故伎重演回到市场打听母女俩的情况了。

才到市场，就听菜贩子们议论纷纷。

原来，女孩小升初统考考得全市第三，但最好的一中已改为民办中学，她们自然交不起昂贵的择校费。排名第二的二中，由于距离太远，每天的公交车费她们也无法承受，女孩也拒绝了二中校长的再三恳求。

前天傍晚，母女俩收到三中校长亲自颁发的录取通知书，三中校长感谢她们选择在该校学习，称能接收这样优秀的学生是三中全体师生的骄傲，并承诺免除女孩的一切补课等学习费用，同时组织最强教师上女孩所在班级，保证把女孩培养成为栋梁之才。这是三中几十年迎来的最优秀学生，校长要以此为契机，打一个翻身战。

这一天是母女最幸福的一天，母女俩高高兴兴地路过蘑菇市场，女孩看着一堆堆蘑菇本能地咽了咽口水，几年前她随母亲到乡下的亲戚家吃过一次蘑菇，那鲜美的味道至今难忘。

母亲也记得她吃蘑菇时夸张的表情，想起多年来女儿跟她受到的罪，更想到懂事的女儿帮她打扫卫生的场景，特别是女儿中考所取得的优越成绩。母亲决定买一点蘑菇做给令她心疼和自豪的女儿开开荤，好好庆祝一番。

母女俩问了好多家，都被女儿嫌贵而拉走。

正当母亲遗憾地离开蘑菇市场的时候，一叫卖声把她们吸引了过去。卖家一方面是自己采摘的，一方面剩下的已经不多了，所以以白菜价卖了好赶回家。

晚饭时，女儿多次请母亲尝一点，都被母亲以不喜欢而拒绝。看着女儿一点一点慢慢享受样子，母亲露出了笑容，感觉再贵也值了。

　　母女俩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起洗好碗筷，女儿回到自己房间看书，没有文化，又没有电视看的母亲只有洗漱休息。

洗漱中的母亲，欣赏着女儿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声，背着安徒生童话，说她自己是美丽的白雪公主，母亲舒心地上床休息，明天还要起早工作呢。

这一天，她睡得非常好，梦见心爱的丈夫回家来看他们母女俩，她把女儿的统考成绩给丈夫看，说她没有辜负丈夫的希望，丈夫生前最担心的就是她没有文化，咽气时还再三嘱咐她要关心女儿的学习。

可不知为什么，丈夫却把女儿的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撕个粉碎，领着女儿扬长而去。

她吓出一身冷汗，醒了。

她看看时间，距平时起床时间还有几十分钟，反正再也无法入睡，还不如起早点去打扫卫生，也可以给女儿多睡一会。

　　她扫着地，想着梦中丈夫异常的举动，回想起昨天晚上女儿自称白雪公主的举止。她突然想到什么，疯以似的跑回家。

她抱着已经冰冷的女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凄惨的哭声传遍夜空。

她万念俱灰，把女儿舍不得吃的蘑菇尽数吃完，然后静静地躺在女儿身旁，准备向丈夫请罪。

但是她开始的嚎啕声惊动了邻居，邻居敲门没有回应，随即报警。警察破门而入，把她强行和女儿分开，送医院抢救。

一个菜贩子把大家捐的钱还给大家，说她拒绝接收大家的捐赠，她说女儿已死，钱对她已无意义。

这菜贩子还转达了她的请求，请求大家不再追查是谁卖给她的毒菌，完全是她的责任，因为她从来不没有做过菌子，才导致女儿中毒死亡。她才是那害死白雪公主的后妈，不，她比后妈还歹毒，她害死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近十年来，我再没再早起徒步，甚至不是万不得已，不再进菜市场。

近十年来，我总对蘑菇产生了心里阴影，见到蘑菇总勾起我伤心的回忆，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近十年来，我怕见到环卫工人，见到他们就会想起她们母女俩。

近十年来，我没有再打听她的下落，我希望她能从失去女儿的悲痛中走出来，但我不相信她能走得出来。

我不敢想像，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大街上扫地的情境。不敢相像没有女儿陪伴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我一次次梦见她自杀未遂而惊醒，因为就像她说的，没有了女儿，还要钱干什么？没有了女儿，她还要生命干什么！

我没有勇气给予她任何帮助，只有选择忘了她，为了忘却她，只有把埋藏在我心里近十年的心结倾诉出来。